桑芷琰得到映月回禀的時候也有些驚訝,照她的設想,能讓言淵同意這一門荒唐的婚事或許還需要費點口舌,實在沒想到事情的進展會如此順利。
映月想到了當時的情景,眉宇間壓着一層疑惑的陰霾:“我們去的突然,那位郎君顯然沒有做好準備。剛踏入‘和尤’的時候,他身上不見絲毫怯懦之感,看向我們的目光冰冷,就像奴婢小時候在山林中遇到的狼一般——他原本非常抵觸我們的到訪,甚至不看我們送上的聘禮一眼。”
這很正常,恐怕沒有人能立刻接受自己和僅有幾面之緣的人成婚,哪怕對方家财萬貫。
“那為何又同意了?”桑芷琰問。
“奴婢也不知道為何,他擡頭往天上看了一眼,神情瞬間就變了。他就像剛看見聘禮一般,見錢眼開,口齒伶俐地将前來打秋風的高管事一字不落地諷刺了回去。”
又說,“依奴婢看,知人知面不知心,此人并非良善之輩。”
桑芷琰眉心皺了一下,問道:“看天?看的是哪個方向?”
映月回憶了一下:“東面。”
“言府的東面……”桑芷琰眸光一沉,心想,這不就是桑府的方向麼?言淵究竟看見了什麼,促使他的态度突變?
過了一會,她嘴角忽然浮現了一抹笑意:“他到底為了什麼,等晚上見到就知道了。”
如果言淵真的表裡如一的軟弱,她才真是看走眼了呢。
桑芷琰有自己的主意,映月雖然擔心,但也不勸。剛退出屋外,就看見一位圓臉侍女快步跑來,在府上行走都沒忍住用了功法,腳尖從地上三分掠過,未觸地面。
恐怕是出了什麼事情,映月心頭一凜,連忙避開。圓臉侍女看都沒來得及看她一眼,就沖入梧桐居内,一閃而過的衣角上有一朵血花綻放。
後聽見跪地請罪的聲音:“奴婢該死,讓淩雲逃了!”
随後是重物落地的聲音:“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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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淩雲逃了,也并不準确。
地上隻剩下一張人皮,由映月翻過來,有鼻子有眼,五官樣貌确實是淩雲無疑。但其中骨骼肉身卻不見蹤迹,除了淩雲掙紮打鬥之時落下的鮮血,地上什麼都沒有。
那麼大的一個活人,在光天化日之下,消失不見了。
桑芷琰站在人皮兩步開外,随着侍女講述的展開,神色越來越凝重。
“……淩雲被捆仙索所縛,被我們帶到了這裡,已經毫無還手之力。我們正準備按照家主的命令行刑,哪裡想到,當靈匕劃過她皮膚的時候,她就像突然漏了氣,瞬間委頓在地。短短一秒,就化作了一具皮囊。”
其餘留在原地的侍女也說:“金恪尋您之際,我們一直守候在原地,并未看見任何異樣。”
桑芷琰伸出手:“捆仙索呢?”
手中一沉,候在一側的映月已将捆仙索送上。
桑芷琰收回目光,看向手中的繩索。
凡人壽數有限,本為神族附庸,然而步入今朝,習得修煉法術,得窺天道者,稱為仙。眼下的這個法器就是為了控制修仙者所設,鐵索深刻符咒十八道,金色的符力在其上流轉,冒着森森寒氣。桑氏富可敵國,用的是世間最好的材料,這捆仙索并非凡品,哪怕是一腳踏入仙門之人,也不一定能掙脫得掉,何況區區一個淩雲……
這不應該。
又看見一縷黑色的煙霧從皮囊的破口處逸散而出,轉瞬消失殆盡。在場所有人都看着這一幕,竟無人産生有所察覺。若非桑芷琰血脈覺醒,也必然将其錯漏。
桑芷琰的眸光一冷,忽然松開五指,任由捆仙索滑落在地,發出丁零當啷的聲音。周遭寂靜,無一人敢說話,聽見着金屬撞地的聲響,所有人都心頭一震。
“我本以為,淩雲隻是淩雲——”冷然從桑芷琰的面上收回,變成了深不可測的淡漠,“現在看來,并非如此。”
事情遠比她想象的複雜。
映月問道:“家主,接下來該如何?”
桑芷琰沉默了一會,才道:“當然得查。”
如何查?從未聽過世間有如此邪術,能讓人從皮囊之中消失。映月和金恪皆看着桑芷琰,等待她的下一句話。
桑芷琰想起了臨死之前淩雲手中的玉镯,搭下了眼簾:“給安樂下一張請柬,就說,我晚上便要結婚,心下忐忑,若她能來陪陪我,就再好不過了。”
映月擡眼:“公主願意提前來嗎?”
桑芷琰笑了:“她會的。”
笑完又覺得有些諷刺,趙氏對她諸多禮遇,幾乎将身為王族的架子全部放下,卻不是因為和她關系親厚,他們所求的,不過是她的一身神血。以往的所有禮讓,在趙氏眼中——皆為忍辱負重。
桑芷琰不介意讓趙辰隽忍的辱,更加沉重一點。
“加上一句,我希望她,立刻就來。”桑芷琰笑意加深,整個人籠罩在朦胧日光下,帶着飄渺冷漠的神性。
映月恍惚了一下,以為自己花了眼。
這天下,哪裡還有神族?
*
言家發生的事情很快就傳到了趙辰隽的耳中。作為趙王最寵愛的小女兒,趙辰隽雖沒有出宮建府,卻早早有了封号。她不比桑芷琰年齡小,但王上王後卻舍不得,不願讓她離開身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