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聲細微的嗞啦聲之後,園中的最後一點燭光徹底熄滅了。
月光冰冷,萬俟淵站在屋檐之下,陰影在在肩上蔓延。
他似乎面無表情,眼簾垂落,遮擋住了眼中的大部分情緒。
桑芷琰後頸上的雞皮疙瘩卻争先恐後地冒了出來。對方的視線如有實質,正在她的側頸上打轉,就像一隻冰涼的大手一樣,輕輕撫摸着她的動脈,然後逐漸收緊……
他想殺了她!
幾乎在瞬間,桑芷琰就想明白了這一點。
她不動聲色地小幅度後退:“桑府内修仙者不下百人,每個人腕上串珠中皆有我命線。若我命絕,線斷珠散……你有把握将百十衆全部殺絕麼?”
萬俟淵不為所動,嘴角隐秘地勾了一抹笑。
桑芷琰被他笑得毛骨悚然,這下也知道自己是引狼入室了——持有陽戒的怎麼可能是等閑之輩?另一方面,她心頭又升起希望,萬俟淵越複雜難測,就越有可能是前世送來碧落的神秘人。
她仰着臉,月光勾勒出她精緻的眉眼:“陰、陽兩戒本為西域聖物,聖物丢失,西域不可能毫無察覺。拿着它獨身一人來到中原,我想閣下并不希望自己的行蹤暴露吧。”
萬俟淵終于笑了,那一瞬間,他臉上的陰霾散去,竟有雲開日出之清朗明媚:“你在說笑呢。”
“我隻需要殺兩個人。”他似笑非笑地打量了一眼臉色煞白的映月,“然後讓‘金恪’成為你,整個桑府豈不都在我的掌控之下?”
桑芷琰的瞳孔緊縮,但是很快就鎮定了下來:“不對。”
萬俟淵不打斷,隻靜靜看着她。
“若你真的這樣想,完全不需要和我們費口舌,直接動手就好了。”桑芷琰的神色逐漸變得堅定,“你也猜到了,‘金恪’在我身邊蟄伏多年,必然是我有古怪,她欲殺卻不能。”
萬俟淵沒有反駁,邁開長腿,步入了月光之中,陰影居高臨下地壓在了桑芷琰的身上。兩人隻見僅隔短短十厘米,呼吸幾乎交纏在了一起。
他凝望着桑芷琰,目光柔情到如同一位絕佳的情人:“陰戒主人不被天道認同,乃藏身于世界規則漏洞之下的蟲豸。它手段歹毒、無所不用其極,不可能主動放過某個人。你被盯上,遲早要死。”
他頓了頓,目光中也流露出一些疑惑。
“但你還未死。”他收回了目光,喃喃道,“你身上到底有什麼法寶?極陽、極烈,讓它無法親手殺你?”
萬俟淵沒有看見,桑芷琰在聽見最後一句話的時候,臉色微微一動。
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淩雲确實不喜肢體接觸,但也并不能保證次次躲開她的接觸。十多年的相處之中,兩人也并非沒有肌膚觸碰的瞬間。
淩雲如同燙到了手一般驟然變色,後退了一步。
因為萬俟淵的話,深藏在桑芷琰記憶深處的細節浮現眼前。
她産生了一個猜測。阻止淩雲動手的并不是她身上的任何法寶,而是在她皮膚之下奔騰的——鳳凰神族血脈。
而将她撫養長大的桂詩情,是這個天下,桑芷琰最熟悉的人。若是要繼續隐藏在桑芷琰的身側,伺機而動的話,淩雲就是最佳的皮囊。所以在過去的十七年間,她無法動手,也沒有必要動手。
想清楚此節,桑芷琰才又說道:“你覺得我身上有古怪,不願意貿然動手,但是又不肯放棄陰戒。”
萬俟淵不否認。
“而我,我想要處置‘金恪’,但是無法知道她的具體方位。不如合作?”
“怎麼合作?”萬俟淵問。
“你我一同追捕‘金恪’,然後,陰戒歸你,‘金恪’歸我。”桑芷琰回答。
萬俟淵看了桑芷琰半晌,忽然嗤笑了一聲:“‘金恪’到你的手上,必死無疑。沒有了活死人,我要那廢銅幹什麼?”
“再煉。”桑芷琰面不改色。
萬俟淵的笑容一收,借着月光認真打量着桑芷琰,就像看見了什麼稀世珍寶一樣,驚歎道:“歹毒。”
“和所有人說的完全不同。”他真的開心了,拊掌在院中走着,“你有時候看起來像一位聖潔的女神,誰能想到啊——你身體裡流淌的血液是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