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月的話音落下,桑芷琰才收回了遠眺的目光,說道:“淩雲從鳳凰應氏府邸逃出,在浮遷中流竄……”
可以想象,那位許久沒有見過太陽和街道的少女是如何忐忑,她在街道之間奔跑躲藏,被許久沒有聽見過的人聲吓得一驚一乍,蜷縮在在小巷的陰影之下,如同一隻生活在陰溝中的老鼠。
她原本的生活是怎樣的,桑芷琰不得而知,但從成為了藥人的那一刻開始,她就已經不算是一個人了。
——此乃神族之惡。
桑芷琰的聲音一頓,壓下心頭泛起的涼意,繼續說道:“最後被龔氏找到,煉成了活死人。”
“你如何得知?”
桑芷琰聞言,轉過頭,看向萬俟淵:“僅僅是我的推測。循着這條路行進,一定能得到更多線索。”
萬俟淵定定看着桑芷琰,眸中有暗芒一閃而過:“在應氏府邸之中,你經曆了什麼?”
鮮血從桑芷琰滿身的傷口中流出來,浸濕了衣襟,順着裙擺滴滴答答地滴落在地,在地面上彙聚成了一灘。在見到他的時候,她下意識将自己右手藏在了背後。
映月露出擔憂的神色,也問道:“家主,是誰将你傷成這樣?”
桑芷琰的虎口處刺痛了一下,她攥緊拳,回答道:“應氏。”
“鳳凰傷你,為何?”萬俟淵問。
“因為我們是零号。”桑芷琰回答,“零号,是淩雲,也是‘魏松柏’,從進入這個界的那一刻開始,我們就變成了她。這裡是界沒錯,但我覺得更像——”
“心魔?”萬俟淵忽然說道。
“是的,心魔。眼前的浮遷來自于淩雲的記憶,因為她對浮遷的認知并不完整,所以這個浮遷也并不完整。她走過的地方必然會和她沒有走過的地方有明顯的區别,如果順着她的行進路線走一遍,或許我們就能搞清楚在她身上發生的事情,從而離開這個鬼地方。”
萬俟淵點點頭,再次問出了自己剛才的問題:“淩雲到底在應府中經曆了什麼?”
他頓了頓,目光落在桑芷琰的身上。桑芷琰覺得這道目光穿透了自己的皮囊,直接看透了她的内心。
“這很重要不是麼?知道鳳凰到底在幹什麼,才能知道淩雲内心深處的恐懼到底是什麼——”萬俟淵走到了桑芷琰的身側,停下來,落下了一片陰影,“如果這裡真的和淩雲的心魔有關的話,她的痛苦,就是門上的鎖眼。”
“她是藥人。”桑芷琰回答,“藥人煉蠱,剩一人,飼劍。這就是她無法擺脫的命運。”
痛苦、悲慘、生不如死,所以才會懷揣着如此沉重的恨意。
當世界上隻剩下一個神族的時候,無處揮灑的仇恨終于找到了現實的落腳點,淩雲恨她,這順理成章。
但是桑芷琰沒有那麼大的善心,要包容淩雲的恨。事情一碼歸一碼,淩雲揮灑在她身上的惡,她會一點一點“報答”回去。
“飼劍……”青年的臉上沒有絲毫表情,聲音也很冷淡,但桑芷琰就是知道對方已經産生了濃厚的興趣,“飼的劍,恐怕是兇劍碧落吧。”
“你很感興趣?”她問。
“一般。”萬俟淵笑了笑,“兇劍非亂世不出,應該沒有人喜歡亂世吧。”
桑芷琰知道自己試探不出來任何結果,于是收回了視線,将重點轉到眼下的境況之上:“淩雲從應府的後牆翻出,順着街道,一路向東——”
所有人都順着桑芷琰的指示朝東面看去,一條狹窄的通道夾在兩面圍牆之中,陰影在牆壁的遮擋之中醞釀,地上的青苔深深淺淺,盛着一串逃竄的腳印,牆壁突起的磚塊之上還殘留着一條條暗色血痕……
五人中,哪怕是人在少年的吳子倉都不能從這條通道中穿過。
從應府中逃出的淩雲,是生生從其中擠過去的。
粗粒的磚塊劃破她的皮膚,淩雲卻感受不到疼痛,她的心髒在胸腔之中激動地跳動着。遠處的光亮意味着自由,這是她夢寐以求的東西。
這一刻的淩雲,必然是欣喜的。
……
通過曲折狹窄的通道,緊接着,眼前豁然開朗,來到了浮遷的街市。此時太陽還未落山,街市依舊熱鬧非凡。
無數的人影在街上走動着,或許淩雲對眼前的場景印象并不深刻,每個人的臉上都看不見五官,叫賣和交談的聲音混作一團,變成了沒有含義的嗡嗡聲。
桑芷琰帶頭從屋檐上躍下。
“零号,你不乖。”一道聲音輕飄飄落入桑芷琰的耳中。
桑芷琰心髒一沉,驟然擡眼,隻看見了一抹濃墨重彩的紅色。
應厭聲正在街道對面的小樓二層,像沒有骨頭一樣倚在護欄之上,懶洋洋地睨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