琨喜公司的事情居然沒完。
姬尋剛用交響樂和畫筆安撫了忽然焦躁不安的小葭,小虞老師打電話來,說被判定人工智能輔助的求職者歐女士向勞動部門申訴了。
“申訴?”姬尋沒理解,“三位專家交叉鑒定過,認定有人工智能參與,對面申訴了?這有什麼好申訴的?”
好啊,這顆小洋蔥。
在她面前假高傲,口口聲聲琨喜公司鑒定機構有眼無珠,背地裡挺有一套,還知道走申訴通道。
她就不怕自投羅網嗎?
“是這樣沒錯。”小虞老師歎氣,“涉及到一位求職者的職業生涯,我們專家老師很慎重,給對方的反饋也是有人工智能參與、輔助,至于是否達到作弊程度,我們交給琨喜公司判斷。”
小虞老師頓了頓,似乎從她的沉默中讀出什麼,解釋道:“因為對于職位的要求其實以用人單位為準,我們給出了參考意見,但是琨喜認為這種行為影響過于惡劣,判定求職者作弊,提報給勞動部門和人力資源協會。”
“琨喜的做法有什麼問題嗎?”姬尋問,“專家,而且是兩位以上專家交叉鑒定,那她用人工智能作弊就是鐵闆釘釘,沒跑的事。”
「系統」是什麼樣的存在,姬尋再了解不過——全功率運轉的「系統」可以把爛泥扶上牆,當年兩個月就把她的偏科項從不及格拉到年級前二十,讓她順利考上目标學校。
但突擊完全是應付考試,實際上并不能提高她的專業水平,一旦脫離突擊環境,那些知識就像大雁飛過大腦皮層,一點兒痕迹沒留。
姬尋不懂小洋蔥有什麼好申訴的,對小虞老師專門打電話跟她聊這件事也很疑惑。
她直白地問:“小虞老師,這件事對你、對L&L有影響嗎?”
“暫時沒影響。”小虞老師說,“現在的矛盾雙方在用人單位和求職者之間,我們作為第三方咨詢服務機構,出具了嚴謹的判定依據和免責聲明,勞動部門的智能體是認可的。”
官方部門效率這麼高的嗎?
姬尋一隻耳朵留意聽小葭的動靜,好像意識到她在打電話談正事,小葭很安靜,隻聽到筆尖落在平闆屏幕的“哒哒”聲。
“那……”姬尋打開淨水機,“小虞老師打電話通知我的目的是什麼?”
“琨喜公司的人事部門綜合判斷下來給求職者打出了作弊标簽,然後向人力資源協會提交了黑名單預審。”
小虞老師答非所問,重複了不久之前的話。
姬尋社會經驗職場經驗都不豐富,不過“作弊”和“黑名單”兩個詞本身具有強烈負面性。
“就當下環境,純人力崗位少,大多是人力加人工智能的綜合崗。通常,标注了人力崗位的職位要求十分嚴格,嚴禁人工智能參與。作弊的性質很惡劣。”
面對姬尋不以為然的哼聲,小虞老師進一步解釋:
“一旦在人力資源協會留下備案,将會嚴重影響這位求職者以後的求職選項。人力資源協會黑名單蠻嚴重的,黃線、紅線、黑線警告分别代表一年、三年、五年從業限制。”
小葭乖巧得令人詫異,姬尋卻感到雙重煩躁。
小虞老師自己也說了這件事是求職者和用人單位的矛盾,對小虞老師本人和L&L都沒影響,卻又詳細解釋利害關系,希望她做什麼呢?
這好像是對她的一次測試。
姬尋剛開口喊了聲“小虞老師”,就被對面打斷了。
“你今天來中心嗎?”小虞老師問,“如果你來的話,我們見面聊,如果不來,我大概還要跟你講十分鐘左右。”
早上天氣預報今天仍有7級左右大風,姬尋原打算九點給邵琅發信息今天居家辦公。
小虞老師這麼問,姬尋想了想,“今天還有大風,我就不去了。”
“嗯,安全第一。”小虞老師說,“那我繼續喽?”
姬尋無法,低低地應一聲“好”。
如果小葭像之前一個小時焦躁不安,她還有理由結束通話,但小葭很安靜,似乎沉浸在畫筆世界中。
“琨喜公司是某個大型企業的外包公司,你應該了解它的背景,我不贅述。它的這個崗位的确是為了對抗大模型污染,因此需要100%未經受過人工智能訓練的傳統人力。”
姬尋接了杯水,一手握着水杯,一手扶着智能眼鏡——備用眼鏡超重,戴久了耳朵和鼻梁承壓的感覺很明顯。
“人的情感情緒是流動的,想法也是。雖然我們都講邏輯、原則、本性,但其實它們也都是流動的。
“判定一個人是否犯錯,或者更嚴重,是否有罪。其行為是最直接的,是否造成危害,另一方面,意圖也很重要。
“如果一個人産生了殺人的意圖,甚至天天都有殺人的想法,再或者,甚至把這種想法說出口,但如果沒有實施殺人行為,法律最多、最多判定其恐吓、威脅,構不成殺人罪。你理解嗎?”
姬尋表示理解。
“人工智能沒辦法理解思維邏輯的流動性,更無法有效判斷意圖和行為,并不是說一點都沒辦法判斷。目前的智能體雖然能夠做到關聯上下文、前後語境,官方的大型智能體也能監測犯罪意圖傾向。”
小虞老師停頓片刻。
姬尋等了一會兒,開口提示道:“我在聽。”
“嗯。”小虞老師續道,“但是人工智能無法綜合分析,無法判斷和參考人的欺騙性——對自我的欺騙,對她者的欺騙。
“舉個很簡單的例子,有些人天天喊‘我要離職,這班我是一點都上不下去了’。人工智能不會考慮這個人隻是抱怨,而是會認定這個人真的不想上班。諸如此類的事情數不勝數。
“如果要把人類思想的流動性列入彈性參考值,理論上不是不可以,但現階段還做不到——資源消耗無異于無底洞,此外,不能真的把人類交給大數據。”
“沒錯。”姬尋沒忍住插話,“數據和人工智能隻能作為參考意見和工具,不能下判決。怎麼可能真的讓人工智能統治人類。”
“對。”小虞老師語氣淡淡的,“在給琨喜公司出具鑒定報告這件事上,我們的三位專家老師和L&L中心都與求職者沒有任何利益糾葛,基于專業,公正而中立地做出判斷。”
姬尋蓦地反應過來小虞老師打這通電話的目的。
“小姬,”小虞老師聲音柔和下來,“我想了解你為什麼認定這個求職者利用人工智能作弊了呢?”
前面鋪墊了那麼老大一堆,在這兒等着她呢。
姬尋眼一閉,張口就來:“認識,我媽的網友。”
小虞老師:“……哈?”
“我很小的時候就上網了,然後認識了一些網友,我媽怕我被人騙了,所以她就冒充我跟網友來往……”
其實就算小虞老師不打這通電話,姬尋也想找個合适的機會告訴小虞老師,她認識求職者歐理,而且正因為認識,才認定歐理用人工智能作弊。
這事兒瞞不了多久,同一個社區,同一個群組,無論哪一方核查,姬尋都逃不了幹系。
小虞老師幫她是出于關心,她不能辜負小虞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