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統」最先被驗證的,正是無孔不入的監控能力。
「系統」上線測試那天是周末,她們随機選擇了一座正在舉行彩虹慶典的城市,随機選取了26部手機作為觀測入口。
當電視直播的街景,成千上萬條彩虹,數萬張畫着彩虹妝的面孔通過手機攝像頭呈現在「系統」窗口,小小的姬尋受到大大的震撼。
她不顧正值東半球深夜,喊醒懷瑾,讓懷瑾和她一同見證這一曆史時刻。
1.0版本的「系統」幾乎完全複刻了「機器」的交互界面——這又是一個開發者審美能力有限的明證,尚未形成個人審美取向時,開發者依葫蘆畫瓢,(可以,但沒必要地)照搬了那部劇的界面設計。
懷瑾打着哈欠坐在電腦前,姬尋開始做自己這部分測試,對照手機和電視直播畫面,計算兩者延遲、定位偏差等一系列數據。
姬尋那時對姬懷瑾同志特别的關注點尚無自覺。
懷瑾起初隻是看,東看西看,上看下看,啧啧稱奇。
姬尋嫌她吵,嫌她多動症,給了她一部筆記本,自己戴上耳機忙自己的。
懷瑾很快就不滿足于隻當見證者。
她注意到26部手機其中之一,總是自覺不自覺對準前方一名年輕的紅發亞裔女孩,并且有意識地和對方保持不近不遠的距離。
偶爾,手機主人揮舞手機不小心切換前後攝像頭,出現在屏幕上的,也是一名黑發黑眼的亞裔女孩。
黑發女孩眼睛裡似乎隻有那名紅發如火的女孩,有時隐約聽到她的自言自語和與同伴的對話。同伴問她是不是對紅發女孩感興趣,鼓勵她去和女孩搭話。
黑發女孩一再推脫。
懷瑾接入了黑發女孩的手機。
她迅速浏覽了手機裡的各種應用和郵件信息,發現女孩訂閱了「今日好運提示」頻道,這個頻道每天給訂閱者發送一兩條小提示,大多是一些不知所雲、模棱兩可的句子。
姬懷瑾,作為組織成員的家屬,一個編外人員,卻第一個真正意義上利用「系統」介入了她者的人生。
「今日好運提示:也許,她在等一杯咖啡[紅心][紅心][眨眼][玫瑰]」
畢竟是「系統」上線的重大事件,組織幾乎全員在線。
姬尋很難描述她在公屏上看到懷瑾這番操作的感受。
跨時代的科幻設定落地現實,Joker卻用「系統」扮演紅娘——鑒于懷瑾的個人傾向,用“彩虹娘”更恰當。
總而言之,等姬尋察覺情況不對時,一切已然塵埃落定。
黑發女孩買了一杯咖啡,邁着僵硬步伐大無畏地走向了紅發女孩。
組織衆成員屏息凝神聽黑發女孩劇烈的心跳和急促的呼吸聲(她中途把手機塞進了胸包),懷瑾沾沾自喜敲出一行字:牽紅線總好過點燃引線,聽戀愛的心跳好過爆炸,不是嗎?
一句話出現在聊天室窗口,隻有兩三名成員回複了含義莫名的音節詞。
姬尋不知道怎麼跟大家解釋,明明說好了隻是觀看,因為「系統」才上線,還沒有形成成熟的“統”格。測試的主要目的是采集數據,檢查穩定性和隐秘性,拟定第一階段統格基礎。貿然進入被觀測者和第三方設備,容易打草驚蛇,也容易給「系統」制造錯誤錨點。
盡管事後沒人譴責Joker,姬尋卻無法釋懷,她怪懷瑾擅作主張,氣得兩周沒吃懷瑾做的菜。
此後三年,懷瑾定期分享真人秀追劇體驗,兩個女孩第一次燭光晚餐、第一次湖上泛舟、第一次徒步旅行……一直到同居。
每次分享懷瑾都不忘狡辯,說她顯然做了件好事,對兩個年輕姑娘都是。科技就應該拉近人與人之間的距離,就應該讓人們早日過上幸福生活。
懷瑾的這一行為是否一定程度上影響了「系統」的基調,姬尋一直沒敢确認。
據姬尋組織前任财務「獨角獸」私下透露,「系統」實現财務自立,第一個自主舉動是收購「今日好運提示」頻道,将它并入自行開發的交友網站。該網站配對了近四十萬對情侶,賺了不少錢,一度成為「系統」運營支柱。
第四年,懷瑾不再分享黑紅經典絕配了。
姬尋過了一年後知後覺懷瑾棄了劇。
一件事,對懷瑾有利,她會大張旗鼓、鑼鼓喧天,可如果她悄沒聲地按下一件事,那就意味着,結果不如她意。
姬尋立刻追蹤了黑發女孩的手機,然後發現她們在第三年下半年就陷入了無止境的争吵和矛盾。
黑發女孩要回國,紅發女孩(她第二年染了紫色和藍色,第三年染了酒紅和金黃,這不重要)堅持留在當地。
經過近兩年的拉扯,黑發女孩終究還是選擇了回國。
但兩人中最傷心的反而是紅發女孩。
姬尋把紅發女孩字字泣血的離别信打出來,甩在姬懷瑾面前,告訴她:這就是你幹的好事,你讓一個人心碎了,她原本不必經曆如此痛苦的折磨。
懷瑾卻不以為然:這就是感情啊,擁有過比不曾擁有總歸能讓人生更加豐滿、絢麗,不信你問問她,如果重來一次,她要不要接下那杯咖啡。
姬尋敢問嗎?
姬尋不敢。
哲學教授姬懷瑾同志,擅長把一杯水染得黢黑,然後讓别人用這杯黑水證明水是透明的,這怎麼可能證明得了。
姬教授天生就是吃詭辯這碗飯的,在指鹿為馬這條路上所向披靡。
無論如何,「系統」上線這天,姬尋徹底認識了世界不過是一串串代碼、坐标,通過指令,足不出戶即可去往這世界的任何地方,觀看這世界任何一個角落發生的大事小事,甚至改變别人命運。
「系統」可以,「天網」也可以。
L&L更可以。
姬尋當然清楚L&L的監控網絡多麼……嚴密。
這是她不想在L&L全職工作的原因之一。
不僅僅是指攝像頭,生活在大數據時代,攝像頭這種東西大家再不習慣能有什麼辦法?
何況對大部分人而言,它反而能帶來安全感。
姬尋忌憚的是,L&L創始人,李博。
說起來,實習期接近尾聲,她才與李博有了實質意義上交流。
彼時,李博那篇跨時代的論文尚未發表,但姬尋已隐隐感覺出李博恐怕不是這個維度的物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