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歡兒仿佛遭了迎頭一擊,好心情頓時飛到了天邊雲外。
吼她的人是南山見習弟子的小頭目,一個堂前弟子,是為數不多的男弟子之一,不知真實名姓,當面都稱呼他“京哥”,因為他家遠在京城,據說還是個官宦子弟。不過,因為他自視甚高,瞧不起人,又總愛抻着脖子教訓人,南山弟子背後大都管他叫長脖子”。
在神劍門的外家弟子中,隻有入室弟子才有法名,見習弟子和堂前弟子所用的都是俗名。
入室弟子的名字是由本姓和法名組成。法名男女有别,一般取用相反或成對的兩個字。
這一代的弟子法名冠以“有無”二字,男弟子用“無”,如無厭、無庸,女弟子用“有”,如有思、有容;上一代則是“龍鳳”相稱,男名以“龍”,女名以“鳳”,比方說郝龍陽、谷鳳蝶;再往上一代,則以“金銀”來命名。
“京哥,你起得真早呀。”何歡兒滿面堆笑。
“少嬉皮笑臉的!你來了一個多月,怎麼還不懂規矩!你是豬腦子不成!飯不按時你自己餓着,那倒也罷了……居然敢夜不歸谷!你說!夜不歸谷要怎麼挨罰?”
“面壁罰跪加禁食三日。”
“哼!這規矩你倒記得清楚。”
“小女子……”
“什麼小女子?要說弟子!”京哥脖子伸得老長。
“弟子來到之後,把弟子規一字不落全背了一遍。”何歡兒神色間頗有些得意。
“你笑什麼!規矩是用來背誦的嗎?是用來遵守的!說!你昨夜去了何處?”
“一個叫白雀玄宮的地方。”
京哥手持戒尺指着何歡兒的鼻子,氣得臉色發白。“白雀玄宮?我做了三年堂前弟子都無緣一見!你這個何麻子,居然撒這般彌天大謊戲弄我!讓你嘗嘗戒尺的滋味!”
何歡兒一邊舉花鏟接住劈頭蓋臉的戒尺,一邊辯解:“小女……弟子沒有撒謊,我真的去了白雀玄宮!”
“還敢嘴硬!我看你是皮癢得緊!”
戒尺如密集的驟雨般落下,何歡兒撒腿便跑,京哥從後追趕,高聲叫着:“往哪裡跑——”
“長脖子,你怎麼不好好聽人說話!”何歡兒大聲嚷着。
京哥一聽“長脖子”三個字,眉毛都要着火了。“何麻子!我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你叫我麻子我都不惱,我不過喊你一聲長脖子,你急什麼眼?”
“你給我站住!”
二人一前一後,你追我趕,鼓噪得整片山谷都不得安甯。
“歡兒——”
烏有思一聲喜呼,背着一個半人多高的籮筐咣咣地沖了過來,大大的籮筐裡裝滿了紅豔豔的花瓣。
“有思——”
何歡兒猶如看到了救命稻草,朝烏有思狂奔,直撲到她身後,一把抱住了那個大籮筐。
烏有思是一戶貧困農家之女,從北方的豫州逃難來到越州。因家中孩子多養不起,父母打發她到鐘鼎山參加揀選,想省下一份口糧。本來是碰運氣,可是烏有思争氣,不僅選進了見習弟子,還一路猛進,僅用了兩年,就已成為了護鼎劍師的室内弟子。
其實,她也算有幾分姿色,可惜“一黑遮百美”,黑黢黢的面皮下,五官變得不甚分明,得花上一時半刻仔細端詳,才能看出一星半點美來。
然而,烏有思對此毫不上心。
她不愛鮮衣,不施脂粉,頭上也不見一樣钗環。每天都是黑面朝天,粗布麻衣,頭發随便一挽包上塊布頭了事。
在她手裡、口裡、眼裡、心裡,唯有一件大事——種地。
何歡兒一度懷疑她是不是中了什麼邪術,譬如縛地咒之類,不然,一個正值妙齡的女子,怎會萬事不關心,隻曉得從早到晚面朝黃土背朝天,跟長在了田地裡一樣?
她種地不分高低貴賤,凡是土中長出來的,瓜果蔬菜、稻菽花卉她俱一視同仁。
不得不說,她是把種地的好手,每一樣都種得很好。
“歡兒啊,你可回來了!俺昨晚左等右等,都不見你回來,簡直要急死了!”
烏有思的身體左扭右扭,想對着她的臉說話,何歡兒也左扭右扭,躲着不肯出來。
京哥很快了追上來,黑着臉問:“烏有思,這名見習弟子成天跟着你混,昨夜違反了山規,一夜未歸,你知不知情?”
“京哥,歡兒出去追野獸了!追了一夜才回來,幸好沒事!”
“野獸?”
“是呀,一隻糟蹋花田的壞東西!”
京哥滿臉都寫着不信:“野獸怎麼會跑到花田裡?它難道愛吃蝴蝶、蜜蜂不成!”
烏有思連連點頭:“誰說不是呢!所以呀,歡兒她才追了出去!歡兒,你弄清了沒?跑到花田裡的到底是個啥東西?”
何歡兒才要回答,忽聽一個甜美的聲音說道:“大清早的,諸位同門這精神可真好呀!”
“穆……穆姑娘!”京哥的滿臉兇惡立時消得無影無蹤,換上了讨好的笑容。
一位少女素衣素顔,如一朵出水芙蓉婷婷立于人前。
穆有容是一位商人之女,家中殷富。她的父親穆天衣,經營着十二裡鋪最大的一家布行,神劍門上下一切的綢緞布料供應,皆經由他的手操辦。
十二裡鋪是鐘鼎山西山腳下的一座鎮甸,正處于進山要道上,慕名前來拜師學藝、切磋仙法的仙凡人士,都要先在此處落腳,因此,十二裡鋪的大名,在修真界幾乎無人不知。
雖說偏居越州東南一角,但是,十二裡鋪的繁華興旺比之官府所在的餘臨并不遜色多少,且與餘臨人員物資往來頻繁,故而有“小餘臨”之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