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是在訓練場。甯甯那天動作很奇怪,她的節奏突然失控,做了一個對她來說幾乎不可能犯的錯誤。她整個人摔向他,撞得他眼冒金星。教官看兩人都受傷,就順勢批了個“輕傷假”,讓他們提前回倫布朗旅館休息。甯甯一路沉默,他以為她是不甘心失誤,現在想來,那是提前安排好的一步。
等他們回到倫布朗,各自回房休息,外面正好風平浪靜。那時正是大多數人還在集訓現場,艾倫的房間無人注意的時候。
時間進展到那天下午,甯甯沒出現在大堂。平時她是最愛打牌的人,那天卻沒來。大家隻覺得她上午受了傷,需要休息。
一切,都剛剛好。巧合得過于合理,合理得像劇本。
卡勒布深吸了一口氣,聲音有些幹:“那至少,你應該告訴我,這麼做的理由吧?我聽說他傷得很重,現在都還沒恢複。你差點讓他死了,總得給我個不得不這麼做的理由吧?”
甯甯沉默了一會兒,仿佛在考慮從哪裡開始說起。
“你說得對,卡勒布,”她終于開口,不再掩飾,“我确實不該瞞你太久。隻是這事……太複雜了。”
她走到窗邊,像是想避開卡勒布的目光,又像是随口找了個落腳點。
“是本家讓我這麼做的。”她頓了頓,繼續道,“我在來之前接到了密令。任務目标是讓艾倫,或者林賽——兩人中任一人,最好是兩個人一起——在一次意外中受傷,必須送往一個叫‘礦山醫院’的地方。”
她輕笑了一聲:“你聽說過那個醫院嗎?我沒聽說過。沒人解釋原因,沒人說動機,隻說這是由最上面的那位親自下達。”
卡勒布皺眉:“那你就照做了?”
甯甯轉過身來,正視他:“這是命令。我們這行人,面對命令,必須執行。你知道我沒得選。”
她緩緩坐下,表情難得有些疲憊:“我選了艾倫,不是因為他比林賽容易下手。說實話,他倆都不好對付,甚至艾倫那個家夥,還更雞賊一些。”
“但我還是選了艾倫。”她盯着地闆,語氣淡淡,“出于愛護女士的考慮,别太多想。我不想對林賽動手。她是個正直的人。我相信她有能力護住艾倫,卻未必有人護得住她。”
卡勒布沉默着,沒打斷她。
“整個指令都很莫名其妙,”甯甯繼續道,“集訓安排那麼緊湊,晚上還有宵禁,能自由活動的時間極少。我根本沒辦法按常規方式推進計劃。”
“所以第四天,我弄壞了訓練場的設備,讓所有人都玩了一整天。那天上午,我說去礦洞打卡,其實是順路打探‘礦山醫院’的位置。我甚至不知道那地方是不是醫院,隻是在地圖上看到有個建築标記。”
“第五天,上午訓練強度很大。我假裝失誤撞傷你,這樣我們能早點離開基地。回倫布朗後,我知道大多數人還在訓練場,所以旅館很空。我趁機溜進艾倫的房間,拿走了一樣看起來他很珍視的東西,然後我留了一張紙條,讓他下午去懸崖。”
卡勒布眼神一緊:“你知道他會去?”
“他一定會去。”甯甯的語氣平靜,“我比較擅長觀察人。艾倫那種人,雖然看上去很滑頭,但是本質上很固執。而且,他絕對不會聲張。因為那裡還有他姐姐,一個柔弱的普通女人,既不是哨兵,也不是向導,是他最大的軟肋。他不會告訴任何人,隻會照着地址一個人去找。”
她吐了口氣,仿佛是在回憶當時最不愉快的部分。
“我在懸崖上埋伏,等他出現。然後——我推了一塊石頭,讓他掉下去。”她的語氣裡有一絲後悔,“可能下手重了點。我當時也有些心虛。”
卡勒布盯着她,沒說話。
“那塊地方我提前勘察過。他如果命大,不會死。下方是一片緩坡,有雜樹擋落點。我還在前一天,在礦山醫院外設置了幾個熱鬧的小機關,定時觸發。時間卡在他掉落前幾分鐘,能引出醫生‘剛好’站在醫院門口,視角正好能看到他摔下的位置。”
“你安排得太……周密了。”卡勒布喃喃。
她攤了攤手:“還好吧。我也抱了一點僥幸心理。第一,我賭艾倫命硬,不會摔死。第二,我賭你們找不到他,至少找得不夠快。第三,也是我最不能确定的一點,我賭林賽會察覺異樣,而且,哪怕大部隊不帶她,她也會擅自去找他,最終找到‘礦山醫院’和他彙合。一箭雙雕。”
她擡起頭,看着卡勒布:“沒想到,我賭對了。她去了。看來他們之間的關系,比我們看到的還深。”
卡勒布坐在原地,眼神有些難以置信。
“還有别的任務嗎?”他聲音低啞,卻透出一種近乎強硬的懇求,“如果還有,不管是什麼,都别再做了。真的,甯甯——我已經打電話給母親,替你求情,就說是我的意思。她同意了,你可以退出了。”
甯甯微微擡起眼,望向他。
“有。”她沒有回避,“還有最後一項,本來是要等我們抵達Q星之後執行的——我需要在到達阿塔納修斯給我們安排的住處之前,把那棟建築炸掉。”
“什麼?”卡勒布瞪大了眼,臉色瞬間變了,“你是說——在我們入住前炸掉?那我們不都沒地方去了?這是在玩哪一出?”
甯甯搖了搖頭:“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他們派任務,從不會說清楚全貌。你知道的,我們隻是工具,沒有資格知道整個計劃。他們不需要我們明白,隻需要我們服從。”
卡勒布站起來,上前一步,語氣近乎哀求:“不管他們的目的是什麼,你都不能再做了。也不用再做了。”
他的聲音低了下去:“我剛剛已經聯系了母親,她同意你退出這個任務系統了。是以我的名義。她真的同意了。”
甯甯怔了怔,似乎是沒想到夫人會輕易地放過她。
很久,她才輕輕點頭。
“我不會再做了。”她說。
她的聲音很輕,卻比任何時候都更堅定:“我發誓,卡勒布。我不會再碰這類任務了。”
她看向自己的雙手,修長、靈巧。而此刻,她的眼神卻像在看一雙陌生人的手。
“其實我從不喜歡殺戮的感覺。往常的任務雖然難如登天,但也不需要我親自弄髒手。”她輕聲說,仿佛是自言自語,“把艾倫弄下去的時候,我真的覺得我快瘋了。”
“但你知道嗎?”她擡起頭,眼裡透出一種說不清的迷惘,“有時候我會覺得,這雙手……好像曾經沾滿了血。我明明記得自己沒做過那麼多事,但那種感覺,總是揮之不去。”
她把手輕輕合攏,仿佛要把那種錯覺壓下去。
卡勒布看着她,眼神複雜,嘴唇動了動,卻終究什麼也沒說,隻是輕輕握住了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