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上有種潮濕炙熱的氣息，像是烈日下剛從雲霧缭繞的熱帶雨林中走出來。

林賽一進門，立刻察覺到異常：“你這屋子怎麼一股燒木頭的味道？”

艾倫下意識低頭看向垃圾桶裡的信紙餘燼，裡頭隻剩一層薄灰。

“我剛才……把集訓期間重複發的那些材料給燒了。”他說得很快，語氣不太自然。

林賽狐疑地掃了一眼四周，鼻尖輕動，那股氣味不僅像木頭，更像某種氣息……總覺得小時候逛信息素博物館的時候聞到過。

她驚訝地說：“愈創木？”

愈創木香，是某些向導的信息素标志性味道。而那不是燒紙能燒出來的氣息，尤其在高濃度時，會帶着讓哨兵神經發緊的刺激感。

還不等她開口追問，舷窗邊窗簾一動，一道小小的紅色影子靈巧地躍上了床，一屁股坐下，尾巴一下一下地拍打着。

林賽愣了一下。

艾倫失控下釋出的精神體，此刻正洋洋得意地看着她，像是在宣告自己的回歸。

“是你啊，黃鼠狼。”她嘟囔了一句。

琉克一副不屑的樣子，沖她龇了龇牙。

艾倫沒有理會他們的互怼，隻是坐回床上，一言不發。他接過林賽遞來的解熱鎮痛藥，吞了下去。

林賽觀察他萎靡的狀态，蹙起眉頭：“你确定隻是創傷熱？你現在這狀态……不像是普通的發熱。”

她說着，已經警覺地掃視起房間。空氣中愈創木的氣味愈發濃重，籠罩着整個密閉空間。那不是普通的香味，而是帶有強烈情緒共振的信息素釋放。

作為醫學生，林賽在來之前就進行了鑒别診斷。高熱、出汗、精神體不受控釋放、信息素濃度異常……她意識到這或許不是簡單的身體應激——

還不能排除發熱期。

以眼下的狀況來看，非常不幸，真被她這張死嘴說中了。

“向導發熱期的頻率比哨兵低多了，而且不會這麼嚴重。你是不是又過多地使用精神力了？剛剛米蘭達為難你了？”林賽肉眼可見地急了。

“沒事。我可以用抑制貼。”艾倫不記得自己把抑制貼放哪裡了。作為向導，而且是向導裡非常穩定的類型，他以前不用那種東西，甚至可能都沒準備。

林賽立刻轉身要去打開牆邊的通風系統，卻被艾倫一把按住手腕。

“别動。”他的聲音低啞。

“你聞不到自己信息素的味道嗎？太濃了，不通風的話，信息素會在房間裡過度積聚——”林賽警告道。

“通風系統連接的是主控。”他打斷她，“所有星船星艦的密閉艙室的通風系統裡都嵌入了信息素監測模塊，這是從軍艦時代沿襲下來的設計，用來實時感知哨兵或向導的精神狀态變化，以防暴走。就連我們在阿塔納修斯大學裡待過的靜音室，也有這樣的配置。”

林賽一怔，她以前都不知道有這回事。

艾倫繼續道：“隻要我打開通風裝置，系統就會立刻檢測出我在發熱期，到時候不隻是醫務室——連指揮中心都會收到異常信号。”

林賽咬住下唇，思考幾秒後終于收回手。她理解他的顧慮。以他現在的身份、境遇……他不能讓任何人知道他的精神狀态失控。

還好她足夠機智，留了一手。

“怎麼剛剛隻讓我帶退燒藥？還好我留了個心眼，多帶了一些抑制貼。”她一邊問，一邊把幾張白色的貼紙丢給他，“作為向導，你自己都不清楚到發熱期了？”

“我以為隻是創傷熱。畢竟向導的發熱期一般不會這麼嚴重，我以前也從來沒經曆過這種程度的。”

他自己撕開抑制貼，動作機械地貼在了脖頸動脈的位置。

他倒在床上，呼吸有些急促。愈創木的香氣變得更粘稠，像一層薄膜包裹着整個空間。林賽第一次在一個封閉的空間裡，和發熱期中的異性向導共處，這種奇特的、溫熱的氣息讓人神經緊繃，同時也有些微甜的藥草氣息……過于令人安心，令人沉醉。

她強迫自己轉移注意力，壓下那種不适感。

“說起來，”她坐在他對面的椅子上，聲音清晰冷靜，“我們還有很多疑點沒搞清楚。你走之前問過愛麗絲了嗎？她手上一定有很多關鍵信息。”

艾倫緩緩擡頭，看着她的眼睛。她還是這樣嚴肅認真，哪怕眼前有個已經在冒煙的發熱期異性。

“考慮到你現在的狀态很勉強，腦子轉不過來，我先有主導性地提幾個問題。”她頓了頓，說道：

“第一，你和塞拉菲娜是什麼關系？

第二，你小時候在黑塔發生了什麼事？

第三，你和諾克家族之間，有什麼隐秘的聯系？

第四，福克斯俱樂部為什麼會找到你？福克斯俱樂部背後是否還有賽默飛世爾家族的人

第五，你的精神體為什麼不能被人看見？

第六，你的精神體為什麼會在一歲左右就提前顯形？這不合常理。”

她說完，靜靜地等待艾倫整理思緒。

艾倫回想起那封已經被他燒掉的信——

愛麗絲在信裡寫了太多。太多不能說出口的過去、他的家人、林賽的家人、宏大的沖突、雙方的悲劇。

他閉上眼。林賽可以知道多少？讓她知道多少，對她而言是在安全範圍内？又對自己而言是在安全範圍内呢？

他……能承受告訴她之後的一切後果嗎？

他最後還是開口了：“我父母曾經是諾克家族派遣到Q星駐紮的軍官。後來塞拉菲娜逃亡到Q星被諾克家族接納，我父母和她關系不錯。不久後，我出生在Q星，再之後沒多久，賽默飛世爾吞并了Q星，我父母在戰争中去世了。在塞拉菲娜的帶領下，我和姐姐跟随着難民大潮一起搬到了A星……”

這之後就是黑塔的事，這部分，可以告訴林賽嗎？

艾倫下定決心：“至于黑塔，我姐姐說她沒印象了。可能隻是我小時候無端的噩夢而已，或許是動畫片看多了吧。福克斯俱樂部，藏得就更深了，并沒有太多情報。隻有一些我自己的推理：目前抓到的兇手是賽默飛世爾家的管家，很大概率，他隻是個替罪羊。如此說來，他背後掩藏的人，很可能是賽默飛世爾家族内部更上層的人。”

林賽聽完那些話，産生了一種說不出口的、鈍鈍的罪惡感。

她低下頭，不敢看艾倫的眼睛，擠出一句：“從頭到尾，還是我們家的人搞的鬼……早知道，這次實習就不求你跟我組隊了，真是拖累你了。對不起……”

艾倫卻隻是偏過頭，目光落在床邊的空處，嗓音幹啞卻溫和：“有什麼好對不起的？你沒做錯什麼。賽默飛世爾家做的事情，不需要你來承擔。你也是受害者，不是嗎？私生女？”

艾倫用他那一貫玩世不恭的腔調，故意調侃林賽。可後者還是沉浸在内疚中，根本不領情。

說來也奇怪，在24年前，他們兩人的命運曾短暫交織在了一起。從Q星，再到A星，再失散。

而現在，他們又因種種意外，重新認識了一遍對方。

緣，妙不可言。因此，艾倫讀完信後，雖然恨賽默飛世爾，卻從未怨過林賽。

至于她，他隻是感覺有些奇妙。

他歎了口氣：“那這樣吧。Q星實習就讓你多擔待些，幫我多畫幾個區的地圖，再就是，好的帳篷讓給我，怎麼樣？”

“當然，沒問題。”林賽的語氣聽上去還是不太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