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又陷入了尴尬的沉默,隻剩下呼吸聲。
房間悶熱得不自然,愈創木的信息素味道像霧、像火、像一場看不見的潮汐,把每一寸空氣都浸透。
林賽察覺到不對勁。
她皺起眉:“不對,信息素的濃度怎麼還在升高,太快了。”
她下意識地看向艾倫,發現他額角已經布滿汗珠,睫毛都濕了。琉克正趴在他左胸口,一動不動,那隻賤兮兮的小東西不再嬉皮笑臉,而是充滿煩躁。它那帶着涼意的皮毛輕輕拂過艾倫的皮膚,試圖幫助他散熱,但顯然——已經無效了。
艾倫支起半邊身體,半靠在床頭,檢查脖子上貼着的那張抑制貼。早已濕透。
他感覺不到它帶來的任何作用,像是貼了一張普通的紙片。
“抑制貼,對你沒用了?”林賽聲音一緊。
艾倫閉着眼,輕輕點了點頭。
“從你進門開始,信息素的釋放速度就比剛才更快。”他低聲道。
他伸手輕撫着琉克的頭,那隻原本慵懶高傲的精神體此刻正在微微顫抖。
“再這樣下去,琉克可能會先我一步失控。你小心點,我不确定它是否會攻擊你。”艾倫聲音有些飄,“精神體比向導更敏感,尤其是在發熱期。它能替我感受到情緒,也能提前承受……崩潰。”
林賽終于意識到事态的嚴重性了,因為——這個情況她也沒處理過啊!
林賽咬了咬牙,下意識伸手,靠近了他,低聲問:“你……我可以幫你。信息素安撫、精神鍊接……如果隻是應急程度的——”
艾倫睜開眼,瞳孔已經有些渙散,但仍強撐着清醒,輕輕搖頭。
“還沒到那個地步。”他沙啞地說,“我還能撐一會兒,要不,你先走吧?這裡也沒有什麼能幫忙的了,謝謝你帶給我的退燒藥和抑制貼,或許,我把那些剩下的抑制貼都用上就好了。”
“那你就會暈過去。”林賽有些尴尬,“你倒也不用太為我考慮吧?據我所知,隻需要一點點肢體接觸就可以,比如……牽手啊什麼的。就像我們之前匹配時那樣。”
“哈哈……”艾倫似乎是被她的話逗到了,竟然在笑,“你從哪裡看來的?作為醫學生,你還不夠專業啊。一點點肢體接觸就能奏效的精神安撫,幾乎隻能出現在匹配度達到80%及以上的哨向之中,或者是永久匹配的人。”
“那60%匹配度的人呢?需要做到哪種程度?”
“我不知道。一般來說,他們會直接換個更高匹配度的人來進行安撫。”
“……”
林賽明顯感覺自己被嫌棄了,但又不能感到委屈。确實,一切都是她造成的。
發熱期。這個詞讓艾倫的胃部一陣絞痛。
理論上,隻有哨兵才會有明顯的發熱期症狀,向導的周期應該更為溫和、可控。理論上,以他的迷宮型圖景,很容易找到80%以上匹配度的哨兵。理論上,精神圖景不會在成年後毫無強烈刺激下就天翻地覆。
可是,這些不過都是理論。
和林賽的匹配讓他的精神圖景永久變成了黑塔。還不止,之後他和任何其他人的匹配度都不超過50%。還不止,他在背地裡嘗試了各種方法,最後不得不承認一個事實——現在,和他匹配度最高的人,反而是這個林賽·埃爾文。
60%。
好像,某天,他把一塊劣質電池放入了他最寶貝的量子單反相機。打開曲速對焦系統,多維光譜捕捉,透過含暗物質鍍層的鏡頭瞄準……
然後,電池在裡面漏液了。
那塊無辜的漏液電池此刻正盤腿坐在他床邊的地闆上,焦慮地看着他。
他明明告訴她可以走了,不知道為什麼她還留在這裡。
過剩的無用的責任心……
琉克的喉間突然發出一串低低的咕噜聲,不是撒嬌打呼的聲音,更像是某種壓抑不住的預兆。那是犬科動物即将嘔吐前的警報。
艾倫猛地睜開眼,身體前傾了一點,冷汗順着下颌滴落。他知道,琉克快撐不住了。再不做點什麼……
“林賽。”他開口,“把你的精神體放出來。讓它去安撫琉克。”
林賽一愣,下意識問:“我可以嗎?我怕它……”
“隻能試試。”艾倫抿了抿唇,“它……認識你的味道,也許有用。”
林賽點了點頭。她吸了一口氣,閉上眼,精神力緩緩釋放出去。
下一刻,一道羽翼伸展的流光在她身側凝聚成形——那是一隻黑肩鸢,羽色灰黑分明,虹膜鮮紅。
它輕盈地落在床邊,警覺地左右張望着,似乎感覺到了房間内緊繃的信息素氣壓。最後,她小心翼翼、不情不願地跳向琉克的方向。
琉克原本縮在艾倫胸口,突然跳下來,毛發炸開了一小圈,那雙異色瞳牢牢鎖定黑肩鸢。
空氣裡的信息素仿佛因此再次産生了變化,愈創木的氣味驟然拔高,幾乎有些嗆鼻。
林賽心裡一緊:“它會攻擊我的精神體嗎?”
“不會。”艾倫沒那麼确定地答了一句,“應該不會。”
黑肩鸢顫顫地靠近琉克,一隻爪子剛碰到對方的尾巴。
琉克猛地擡頭,鼻尖直頂了上去,一把将鳥按進了自己的懷裡。
那是個非常激烈的、毫無預兆的動作。不是攻擊,也不是防衛,而是——幾乎可以說是本能的占有。
赤狐用臉蹭着黑肩鸢的頭,尾巴纏繞過去。黑肩鸢掙紮了一下,卻被摟得更緊了。它的羽毛被揉得淩亂,而赤狐的舌頭——竟然舔了它的後頸。
林賽瞪大眼:“它、它在……它剛剛是不是在舔我家精神體???”
“嗯。”艾倫的臉色變得捉摸不透,“這倒也是一種常見的精神體之間的安撫方式。不過,它對安撫……反應有點太好了。”
黑肩鸢還在嘗試從這場突如其來的“熱情懷抱”中掙脫,但赤狐則完全沒打算松開,甚至還把鳥頭往自己頸窩裡按了按,給自己降溫。
索取太多了,你這隻黃鼠狼。
林賽别過臉:“你家精神體是不是……有點過頭了?”
艾倫面無表情:“抱歉,我現在控制不了它……”
沉默。
空氣裡充滿了信息素,以及無法言喻的社死級别的尴尬。
林賽低頭看了一眼已經快被舔秃噜、卻仍未放棄抵抗的黑肩鸢。
它用絕望而憤恨的眼神,怒視着袖手旁觀的主人林賽。然後轉過頭,用喙狠狠叨了一下狐狸的臉。
下一秒,它那精緻的小腦袋,就被狐狸整個含進了嘴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