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蕪那口血吐得很及時,孫彥沒再給她添堵,喚郎中來診脈開方,自己則帶着寒汀走出院門。
待得拐進僻靜處,寒汀有些忍不住,時不時瞟向孫彥。
孫彥留意到,眼神冰冷:“何事?”
寒汀欲言又止:“郎君娶妻在即,又是那麼一門好親事,為何對個青樓女子如此上心?惹惱大人和夫人不說,還落不到半點好,這又何苦來哉?”
孫彥心頭本就氣悶,聞言越發不悅:“什麼時候輪到你來做我的主?”
寒汀心頭一凜,不敢多言。
孫彥走了兩步,實在郁結難纾,反而自己提起話頭:“你說,她心裡可有我?”
寒汀頭皮發麻,心說:祖宗欸,這我哪知道?
嘴上卻不敢如此直接,思忖片刻才道:“郎君風儀俊朗、出身高貴,哪個姑娘家不傾心?”
孫彥可沒那麼容易敷衍:“那她為何牛心左性,隻想着從我身邊逃走?”
寒汀揣度着孫彥心意,小心翼翼道:“許是因為郎君成婚在即,芳荃姑娘心有不忿……”
孫彥倏爾扭頭:“怎麼,她出身風塵,還敢妄想正妻之位?”
寒汀賠笑道:“這天下女子,誰不想夫君一心一意待自己?屬下瞧着,芳荃姑娘雖出身青樓,卻有傲氣,約莫也不能例外。”
他這邊扯出一身冷汗,孫彥卻信了,以他節度使繼承人的心高氣傲,當然更願意相信崔蕪是因要與人分享夫君,才鑽了牛角尖。
然而他仍有猶疑:“你說今晚之事,她可曾與外賊勾結?”
寒汀不假思索:“郎君不是查了芳荃姑娘身世?她自六歲起就被賣進楚館,這些年沒踏出過大門一步,哪來的機會勾結外賊?依屬下之見,今晚之事多半是巧合,芳荃姑娘也沒這個膽子。”
孫彥想想,也不認為崔蕪有這個膽魄和能耐,遂信了,冷哼一聲道:“原是我太縱着她,縱得她無法無天,不知輕重!若不磨平她的性子,還不知要鬧出多少事端!”
寒汀勸道:“左右芳荃姑娘有了郎君的血脈,這女人有了孩子,前程榮辱系于一人之身,眼底便再看不到旁的。”
孫彥深以為然,越發覺得自己未雨綢缪:“也是。等有了孩子,她的心也該定了。”
崔蕪卻沒那麼容易低頭認命,雖說突然有孕的消息給她以莫大震動,但她獨自坐在房中,盯着案上燭火怔怔出神時,腦子裡盤算的仍隻有一個念頭:我不能留在這裡。
可是該怎麼做?
崔蕪一時想不到法子,幹脆不為難自己。婢女送來晚食,她驗過無毒,哪怕沒胃口也硬逼着自己塞下。吃完倒在床上,強壓下重重心事,一遍又一遍告訴自己:睡吧,養精蓄銳才能應付來日。
畢竟逃跑是個體力活,不把身體養得康健,就算出了這道門檻,又能逃多遠?
現代人的好處便是想得開,哪怕一朝跨越千年,回到人命如草芥的亂世,也能忍下寬如天地間的落差。
崔蕪強迫自己閉目休息,卻哪裡睡得着?就這麼挨到三更,窗外蟲聲吱呀,她剛生出一點迷迷糊糊的睡意,就聽門外傳來悶響,像是重物倒地。
崔蕪激靈了下,瞬間清醒,一邊蹑手蹑腳下床,一邊抄起充當擺設的花瓶。剛在門邊埋伏好,門闆便悄然滑開,崔蕪想都不想,卯足勁砸過去,那人身手卻異乎尋常的矯健,輕易扣住她手腕,居然還有餘力合上門闆。
“是我。”他說。
崔蕪一愣,聽着聲音熟悉,準備好的後招再發不出:“是你?你不是出城了?怎麼、怎麼又回來了?”
不請自來的這位,正是偷運藥材出城,連累崔蕪險些沒命的黑衣人。
崔蕪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當初提議與對方合作,完全是死馬當活馬醫。聽說對方僞造手令騙開城門,她已經做好肉包子打狗的準備,不曾想想這本該遠走高飛的不速客,竟然又回到天羅地網的節度使府!
“你、你該不會是,”她難以置信,“為了……我?”
男人照舊黑衣蒙面,平靜目光映照出崔蕪國色無雙的容顔,又若無其事地轉開:“你我有約在先,怎可食言?”
明知對方是為了自己回來,崔蕪還是确認道:“你可知孫家父子已然察覺你們偷運藥材出城之舉?”
黑衣人颔首:“節度使府下令封鎖城門,我已有猜測。”
崔蕪:“我雖不知你們為何要偷運藥材,但孫家父子極為震怒,一定會百般追殺。你現在的處境不比我強多少,你可知曉?”
黑衣人微哂:“孫氏手段,不過如此。”
崔蕪懷疑他在嘴硬,可惜沒有證據:“你自身難保,如何帶我離開?”
黑衣人:“你我隻有兩人,反倒好辦。喬裝易容,混在百姓中,總能出得城去。”
如果崔蕪隻是個尋常婢女,這招的确可行。但她已在孫昭面前挂了号,孫彥更像防賊一樣盯着她,但凡她從節度使府消失,潤州城必定全城戒嚴。
到時莫說她,眼前這位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孫彥不會放過我的,”她說,“你此刻帶我離開,不出半個時辰,鎮海軍必定傾巢出動,将這城中每一寸角落都翻個底朝天。”
黑衣人微微蹙眉,用審視的目光打量她,顯然沒想到一個小小女子,能有這麼重的分量。
崔蕪看出他的懷疑,氣笑了:“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怎麼僞造的手令印鑒?你覺得孫家父子會看不出咱倆是串通好的?”
黑衣人:“若是孫家父子已然看破,為何留你性命?”
崔蕪:“……”
她别開眼,右手不自覺地撫上小腹。
“也許是為了留着我引你上鈎,”崔蕪平複了下情緒才道,“你就不怕節度使府設下天羅地網,隻等守株待兔?”
黑衣人:“你助我盜印,我帶你出城,很公平。”
崔蕪揉了揉額角:“硬闖城門絕對不行,這事我倒有個法子,隻不知你身邊可有足夠人手?”
黑衣人不置可否:“你且說來聽聽。”
崔蕪于是探過頭,在他耳畔低聲說了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