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磷燃點低,遇到氧氣會産生火焰,同時釋放出濃烈的煙霧,後世的煙霧彈大多是用這玩意兒制造。
但這是古代,沒有精密的儀器與先進技術,一切靠土法手工,想都知道提煉出的白磷純度有多感人,甚至連制作者的丁钰自己都不敢保證,這玩意兒能炸響。
七個裡成了一個,屬實是老天開眼,祖墳冒出滾滾青煙。
雜質再多的白磷,那也是白磷,燃燒時的威力不可估量。加上胡椒和木刺,堪比生化武器,當時便讓身後追兵雙眼通紅、淚流滿面。
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延昭立刻高喊:“快來人!有人襲擊營地!”
然後趕在援兵還沒到來、追兵又睜不開眼的當口,拉着阿綽一溜煙跑了。
***
兄妹倆鬧出的混亂不小,但也隻是混亂。
崔蕪真正的目的,是聲東擊西——借着東南角的混亂吸引守兵,從而伺機潛入西南角馬廄,在裡面放一把火。
如果說,延昭兄妹的任務是闖龍潭虎穴,那這一邊就無異于虎口拔牙了。
主動請纓的是丁钰,他自诩是崔蕪的“娘家人”,出逃計劃又是他和崔蕪想出來的,最危險的工作當然不能甩給别人。
可惜,延昭兄妹把運氣用光了,到他這兒連個零頭也沒剩。雖然相當一部分兵力被東南角的混亂引走,可即便是剩下的小半兵力,也足夠丁钰喝一壺。
更别提,他手上的六顆“煙霧彈”全部啞火,無一成功。
結果毫無懸念,隻能跟獵狗打兔子似的,被追兵攆得上蹿下跳。
不幸中的萬幸是,布防兵力确實被崔蕪一通騷操作引走大半,西南角雞飛狗跳,硬是沒人過來探查。
饒是如此,丁钰依然逃得狼狽,在長得差不多的營盤間兜了幾個圈,不知怎地拐上一條小道。
然後,就和拎着水桶的老婦人打了照面。
丁钰:“……”
壞菜,怎麼撞這婆娘手裡了!
丁钰可沒忘記,當初崔蕪上門看診,這老婆子甩出一張死人臉,還險些将滾燙的藥湯潑人家臉上。此刻見了她,丁钰簡直懷疑是自己平時燒香拜佛不夠積極,以至于老天非亡他不可。
老婦人見了丁钰也是一愣,緊接着,她聽到追近的腳步聲,好似明白了什麼,驚疑不定地盯了丁钰一眼。
丁钰頭皮發麻。
但預想中的大聲示警并沒發生,老婦人隻皺了皺眉,就自顧自地轉過拐角,正好撞見身後追兵。
此時,三方站位十分玄妙,追兵的視線被老婦人和她身後陰影擋住,瞧不見幾步開外的丁钰。見有人過來,用黨項語喝問了句什麼。
丁钰猜測,追兵應該是問老婦人有沒有發現闖入者行蹤。
老婦人闆着一張死人臉,半晌沒說話。追兵卻也沒有逼進,呼哨一聲,往另一個方向追去。
直到腳步聲漸行漸遠,丁钰還沒完全回過神。良久,他抹了把被冷汗打濕的臉,從藏身處走出,隻瞧見老婦人佝偻的背影,徐徐沒入濃烈的夜色中。
丁钰怔怔半晌,對行将消失的身影鞠了一躬。
***
雖然暫且逃過一劫,丁钰卻并未覺得松口氣,因為崔蕪的計劃基本失敗了。
他無法潛入馬廄,放不了火,他們就不能趁亂逃出黨項營地。
明明前面一切都很順利,明明隻差這最後一步,明明……
丁钰懊惱至極,就在他琢磨着,冒死硬闖有幾分把握時,忽聽夜色深處,大地發出“隆隆”的震顫。
丁钰蓦地一愣。
聽到動靜的不止他一個,巡邏的黨項輕騎、病營中的百姓,甚至為了下一步行動緊鑼密鼓準備的崔蕪,都短暫放下手頭事,不約而同地望向異響傳來的方向。
很不巧,那正是西南方。
丁钰眼睛睜大了,縮緊的瞳孔中倒映出無數暗影,他們乘着夜色而來,迅捷得好似一陣風、一片潮,甲胄反射着稀薄星光,凝結着濃烈到化不開的殺意,呼嘯着湧将過來。
玄甲,長刀,強弓,一人雙馬。
如果李恭在這兒,一定會驚懼又憤恨地叫出這支奇兵的名号。
——安西軍!
那是自前朝以來,扼守絲路要塞,将千裡河西走廊牢牢掌握于漢家手中的鎮邊軍。
那是讓李恭鸠占鵲巢的陰謀破産,不得不像喪家犬一樣倉皇逃回河套之地的強敵。
而現在,此時此地,他們仿佛草原傳說中的神鬼,在沖出夜霧的一瞬,用刀光劍影粉碎了此間強梁的安枕大夢。
為首之人是個年輕悍将,騎術精湛甚至不需雙手控缰。他解下肩頭強弓,流星般的箭矢劃破夜空,箭頭居然冒着火苗。
丁钰目瞪口呆。
他眼睜睜看着自己費盡心思也摸不着邊的馬廄,被那少年悍将一箭點着。正是風幹物燥時節,火舌幾乎在一夕間竄起,熱浪和烈焰好似張牙舞爪的怪物,吞噬着嘶鳴的戰馬和一切生靈。
守衛馬廄的士卒卻也不是吃素的,他們第一時間拿起武器,要和入侵者決一生死。
但少年悍将的武器是一把馬槊。
這玩意兒工藝複雜,造價昂貴,素有“三年造一槊”的說法,普通人家輕易玩不起。
那又為何為人青睐,甚至在史書上留下一筆?
無他,威力巨大耳。
馬槊鋒刃長達半米甚至一米,遠遠超出普通的槍和矛。朔鋒具有破甲棱,上好的槊和寶劍一樣,有八個面,什麼魚鱗甲、鎖子甲、明光铠,在馬槊面前,都隻有一擊而穿的結局。
可想而知,當少年悍将揮舞馬槊開路,擋在身前的便再不是敵人,而是獵物。
他收割人命恰如猛虎撲食,胯下駿馬長嘶一聲,輕輕巧巧躍過拒馬,身後留下一條用屍首鋪排出的血路。
“我乃河西顔适,讓李恭滾出來!”
少年悍将橫槊而立,頭盔下的雙眼映照火光,恰似箭簇尖頭的兩點寒芒。
他仰頭看着亂成一片的黨項軍營,長聲喝道:“八年前,你阻攔秦湛發兵馳援碎葉城,害我父慘死,安西軍傷亡過半!”
“六年前,你以副将之身叛主犯上,屠戮節度使府,令河西秦家險些滅門!”
“累累血債,該償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