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出發前,崔蕪曾做過全盤推演,該如何擊敗一支守城軍隊。
奪取城門、攻入城中隻是第一步,因為王重珂的精銳十有八九集中城裡,而内城民房頗多,不便跑馬,反而是展開巷戰的絕佳地點。
所以她借鑒了某戚姓大神的鴛鴦陣,以長短兵器配合,彌補新兵戰力與經驗都不及老兵的弱點。
但這還不夠,新兵畢竟是新兵,僅操練半個月的戰陣也未必能運用純熟。能與對方形成僵持,一時半會兒不落下風,已經是最好的結果。
要徹底擊潰王重珂的精銳,她還需要一樣克敵制勝的法寶,就像高手過招時的必殺絕技,一刃封喉。
還有什麼比擒賊擒王更簡單、更有效,更能在短時間内擊潰軍心,打碎鬥志?
正因如此,崔蕪把最難的一部分留給自己,利用王重珂好色的弱點,接近他身邊伺機下手。
計劃想得很周全,但終究隻是“計劃”。到了執行環節,可能的變數實在太多,差之毫厘就是謬以千裡。
是以,定計的崔蕪也好,負責執行的丁钰和延昭也罷,誰都沒想到,這一趟居然如此順利,輕而易舉便達成了所有的戰略目标。
就好像,冥冥中有股看不見的氣運,加持在崔蕪身上一樣。
所謂機不可失時不再來,趁着大火乍起、守城軍鬥志動蕩的一刻,丁钰掏出一早準備好的“銅吼”——其實就是兩個黃銅鑄的漏鬥,一個稍大,一個略小,焊接在一起,構成簡易版的喇叭。
借着這玩意兒,丁钰成功讓自己的吼聲響徹戰場:“王重珂已就擒,即刻投降,繳械不殺!”
延昭抓戰機的直覺堪稱翹楚,緊跟着怒吼:“即刻投降,繳械不殺!”
身後士兵跟随主将,放開嗓子山呼海嘯:“即刻投降,繳械不殺!”
“即刻投降,繳械不殺!”
“即刻投降,繳械不殺!”
守城軍被撲面而來的滾滾聲浪震得心驚膽戰,一會兒擔心縣衙老窩被人抄了,一會兒又唯恐眼前敵軍隻是先頭部隊,更厲害的精銳還在後面。
心神散了,鬥志亦跟着潰散,被新兵一陣猛攻,竟是節節敗退,隻有招架之功而無還手之力。
副尉看得分明,心知若不重振士氣,隻有一敗塗地的份,視線環顧戰場,忽而鎖定一人。
他倏爾擡手,腕上居然扣着一支□□,弩箭去如流星,竟是瞄準了丁钰。
丁钰:“……”
柿子撿軟的捏是吧!
其實也不能怪人家副尉,實在是丁六郎君那一嗓子驚天動地,将自己樹成了行走的标杆。副尉有心折敵方一員大将,盯上他也很正常。
那一箭太快太突然,留給丁钰的時間隻夠罵一句娘。他想躲閃,身體卻沒那麼快的反應速度,隻能眼睜睜看着泛着冷光的箭頭逼近自己。
電光火石間,斜刺裡竄過一道流光,後發而先至,極精準地撞中弩箭。
弩箭斷成兩截,掉落在地,丁钰活像被誰掐住的喉嚨滑動了下,艱難地喘過了氣。
隻這麼一緩,已足夠延昭揪着他衣領拖回身後。丁钰僥幸撿回一條命,忽地心生異感,着了魔似地勾着脖子,目光越過千重夜色,與不遠處民居屋頂上的一人相對。
那人挑起半邊長眉,俏皮又挑釁地揚了揚下巴,居然是當初黨項營地中有過一面之緣的少年将軍顔适。
丁钰後背冷汗未消,心卻定了,并指眉心,遠遠打了個不倫不類的招呼。
計劃進展順利,并不意味着崔蕪就此脫險。因為華亭城内房屋栉比,街巷亦是錯綜複雜,更兼守軍潰散,隻顧沒頭蒼蠅似地逃竄,清理起來反而多花時間。
這就意味着,一時半會兒,沒人能騰出手援助崔蕪,她隻能靠自己。
好在,針對這種情況,崔蕪也做了準備。
她之所以在縣衙之中放火,一是為了動搖守軍軍心,二卻是為了制造混亂,方便脫身。火勢乍起時,她簡單收拾幹淨身上血迹,混在一衆歌女中間,架着個半昏不醒的王重珂,一路往外跑。
邊跑還邊喊:“走水了,快救火!”
“将軍喝醉了,咱們姐妹拼死将他搶出來,可還有好些大人陷在裡頭,軍爺們快去救人!”
那王重珂本就中了毒,崔蕪唯恐藥力不夠,又硬掰開他的嘴,将一大壇烈酒灌下。兩下裡湊一起,姓王的進氣少出氣多,被女人們擺布着,竟是毫無掙紮之力。
随後的事證明,崔蕪的判斷是正确的。她們一路上撞見幾撥救火的兵丁,不是沒人攔下她們盤問,隻是瞧見女人們架着的王重珂,不假思索就輕信了,還好心指點她們前院位置,以便将人扶去歇息。
待人走遠,崔蕪立刻轉了臉色:“不去前院,最近的角門在哪?”
王重珂是中毒而非醉酒,臉色和唇色白中泛紫。這一路光線昏暗,還能稍作掩飾,一旦去了前院,燈火通明,很容易瞧出不對。
是以,崔蕪的計劃是借着大火引發的混亂,拖了王重珂當擋箭牌,大模大樣地逃出縣衙,先尋個安全僻靜的角落藏起來,等延昭那邊控制住縣城再做打算。
計劃确實具有可行性,但再靠譜的計劃也難免遇上意外。這一晚,崔蕪的好運氣終于用到頭,眼看快到角門,迎面卻撞上一隊提着水桶的兵丁。
領頭之人見了她們,當即斥道:“你們是什麼人?要去哪!”
崔蕪故技重施地答了,領頭的隊正卻未曾放行,眼珠隻盯在人事不省的王重珂身上。
他雖歸在王重珂麾下,與這位上峰卻不大對付,蓋因他投靠的那位校尉得罪過王重珂,兩人不睦已久。
這就導緻底下軍漢也頗不受待見,苦活髒活沒少幹,到頭來卻連升官發财的邊都摸不着。
憑什麼?
隊正一雙眼從王重珂身上掠過,算盤打得噼啪響。
如今後院失火,縣衙混亂,若是有二三宵小闖進縣衙,順手把他們王将軍咔嚓了,也是情理之中吧?
再不濟,還有這幫女人,借口她們不堪虐待懷恨在心,随便拖兩個出來背黑鍋,也不是什麼難事。
到時隊伍掌握在自己手裡,老子就是縣城二把手,吃香的喝辣的,不比給人當孫子快活?
他根本不給崔蕪分說的機會,擺手道:“都抓起來!”
崔蕪再次領教到何為亂世,在這個世道,規矩是浮雲,言辭如狗屁,沒有強權傍身,連隻貓狗都不如,根本不會有人聽你開口。
她情知對方敢動手,便是不把王重珂的死活放在心上,于是将手中人質往前一推,恰好攔住兵丁去路。
與此同時,她嘴裡也不閑着,就一個字:“跑!”
從動手殺守衛開始,女人們就習慣了聽從崔蕪号令,聞言想也不想,轉身撒丫子狂奔。然而她們被王重珂淩虐多日,早已不成人樣,沒跑多遠就如老鷹捉小雞似的,被兵丁一手一個揪了回來。
崔蕪是跑得最遠的一個,這些日子的體能特訓沒白費,她一口氣跑出去五六丈開外,已經摸到角門門檻。
隻要沖出去,就是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