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身後卻傳來女人驚恐的尖叫,還有刀鋒出鞘時的尖銳呼應聲。
有一兩條漏網之魚不要緊,反正這裡還有這麼多替罪羊,随便宰一兩個,不費吹灰之力。
崔蕪心知,這些兵丁從來将人命當草芥,殺人時不會手軟。她也明白,就自己這小身闆,能逃得性命已是萬幸,回去了也改變不了什麼。
理智沖着崔蕪大叫“快跑”,身體卻不受控制地折返回來。
理由很簡單,她自南向北、又由西而東地兜了個大圈,又鬧騰出這麼多動靜,圖什麼?
不就是為了護住自己,還有身邊的人嗎?
旁的也就罷了,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是被她一番話忽悠得入了局。若是連她們都護不住,她還談何改變天下?
她又有什麼臉面,指着江東孫氏和晉帝的鼻子罵出那句“不幹人事”?
這番思緒不足為外人道,卻左右了崔蕪的行動。她搶在兵丁刀鋒斬落前,及時開口:“住手!”
寒光閃過,映照出崔蕪的皎然玉容,刀鋒蓦地頓住。
崔蕪一口氣把話說完:“我的人已經控制華亭縣城,隻等甕中捉鼈。今夜這裡的女子少一根頭發絲,你們誰也别想活着見到明早日出!”
兵丁見她是女人,原不放在心上,隻是見她容色不俗,這才抱着狎玩之心,想聽聽她說些什麼。
熟料聽見這麼一番話,臉色頓時變了。
偏生崔蕪神色嚴峻、語氣決然,叫人沒來由心頭打突,無法當虛張聲勢對待。
崔蕪:“不妨告訴你們,姓王的是我放倒的,若不信,探探他鼻息便知。”
兵丁半信半疑,當真有人伸手試探,末了一聲驚呼:“将軍、将軍他……沒氣了!”
隊正悚然一震。
沒氣是正常的,□□會緻人呼吸困難,王重珂服了不少,能撐到現在已經很不容易。
但這也意味着,崔蕪所有的牌都打了出去,手中已經沒了籌碼。
但她不肯露出虛弱,憑一股血勇撐住氣勢:“你們跟着王重珂,無非是為了權勢錢财。他能給你們的,我也能,而且,給的更多。”
她一邊說,一邊緩步上前,擡手拔下固定發髻的簪子,絲綢般的長發傾瀉垂落,披散肩頭,累累如花樹。
崔蕪纖柔的手指搭上隊正肩頭:“你又何必為了個死人,豁出身家性命……”
隊正聞到一股幽幽膩膩的香氣,骨頭都酥了一半,哪聽得清她說些什麼?一旁的兵丁正酸溜溜地羨慕他豔福不淺,忽見崔蕪袖中寒光閃爍,一把匕首架上隊正脖頸,無聲無息地切開皮肉。
“讓她們走!”
隊正被頸間寒意驚散了滿腹旖旎,他亦是武藝精湛之輩,當下便要硬奪兵刃,不料頸間一痛,耳畔随即傳來崔蕪的厲喝:“我這刀鋒隻要再壓半分,就能割斷脖頸血脈,到時神仙來了也救不了!”
“惜命的,勸你别亂動!”
隊正戰場厮殺沒少經曆,熟料一時大意,居然陰溝裡翻了船。他顧惜性命,确實不敢再動,但也沒有束手就擒的道理,遂沖身後打了個手勢。
兵丁會意,拖起一名女子,同樣将長刀架于頸上:“放了我們大人,否則要她的命!”
崔蕪大皺其眉。
她再機敏、再善于應變,終究隻有一個人,且沒正經練過武藝,同時對付五六個精壯軍漢,還是太吃力了。
不過一遲疑間,兵丁已然等得不耐煩,左右人質不少,他手起刀落,便要宰上一兩個,叫崔蕪知道厲害。
崔蕪大驚:“等等!”
她反應很快,但有人比她更快,隻聽耳畔風聲淩厲,夜色中不知從哪飛來一支長矢,正撞在斬落的刀鋒處。
一聲脆響,長刀落地,兩道身影鬼魅般欺至近前,不由分說,揮刀便砍。
來人原是狄斐派給崔蕪的兩名親衛,适才火起,他們便知崔蕪得手,當即按原定計劃潛入縣衙接應。隻是後院失火,縣衙也亂作一團,他們倉促間不知崔蕪方位,又要避開忙于救火的亂軍,這才耽擱了時間。
有這二位在前頂着,崔蕪壓力驟減,趕緊将吓呆了的女人們拖到身後。如此得了空閑,她終于能循着箭矢射來的方向轉過頭。
就見逆着熊熊火光,牆頭立着一人,手挽強弓,身如勁松,雖看不清眉眼容貌,卻有種莫名的熟悉感。
崔蕪罕見地呆住,脫口就是那句叫慣了的:“兄長!”
***
一個時辰後,華亭争奪戰進入掃尾階段。
王重珂兵力占優不假,相當一部分卻是裹挾來的地痞青壯,戰力比倉促訓成的新兵還不如,幾乎一個照面就丢盔卸甲,逃得逃降得降。
比較棘手的是王重珂從鎮野軍中帶出的數百精銳,這是上過沙場的老兵,遠非尋常青壯可比,雖鬥志潰散、無心戀戰,一時半會兒倒也難以拿下。
幸好,最關鍵的時刻,來了生力軍。
那小将軍顔适帶的人馬不多,一雙眼睛卻賊尖,觀戰不過片刻,已将戰陣精髓摸得七七八八。再等須臾,甚至可以開口指點:“長槍上二,藤盾退一……那個拿短刀的,對,說你呢,往左,砍他要害!”
新兵不明所以,卻下意識聽從了顔适号令,使長槍的前進兩步,剛好補上毛竹空當。拿藤盾的後退一步,擋住側翼攻來的敵人。
使短刀的趁機向左,刀鋒橫掃,正抹中敵人大腿根。那人慘叫倒地,邊滾邊哀嚎。
丁钰被延昭護在身後,百忙中往屋頂掠了眼,隻見顔适嫌站着太累,居然大剌剌地坐下,屈膝笑吟吟道:“都這時候了,還杵在原地做什麼?毛竹上前,長槍跟上,刺那個帶頭的!”
所謂一寸長一寸強,有毛竹在前開路,新兵壓力小了許多。軍陣慢慢壓上,竟逼得守城軍步步後退。
副尉還想壓住陣腳,不料拿長槍的聽從顔适号令,順勢往前一刺,槍頭正中副尉腰肋。他嘶聲痛呼,極狼狽地閃躲開。
主将尚且如此,旁人自不必提。眼看勝局将定,顔适這才摁住脖子歪了歪頭:“兄弟們,來都來了,疏散疏散筋骨也不錯。”
他朗聲大笑,縱身躍入戰團,人尚在半空,長刀已然出鞘,寒光翻湧,極利索地斬落一級人頭。
十餘名親兵跟着他殺進殺出,局勢越發一邊倒。
轉眼雞鳴三聲,東方初見曙光。
丁钰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沖進縣衙,從議事廳裡薅住崔蕪,上下左右來回檢查:“沒事吧?沒受傷吧?沒人對你怎麼樣吧?”
崔蕪抽了抽嘴角,用沾了血迹的手,将他薅住自己的爪子扒拉下去,然後半側過身,露出身後一人:“為諸位引見,這位是河西道節度使,安西軍少帥,秦蕭秦郎君。”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