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定了武事,接着便是文事。
王重珂盤踞華亭兩年,将偌大縣城禍害得不成樣子。一縣之令尚且被丢進大牢,其他人的下場可想而知。
崔蕪接手華亭,勢必要選人充塞縣衙,尤其她現在勢單力薄,急需能人輔佐,選拔人才便成為重中之重。
但是怎麼選拔呢?
崔蕪自忖不比前人聰慧,想不到更好的法子,隻能沿襲老辦法:“考試吧。”
衆人:“……”
“時間有限,沒法如前朝那般府試、院試層層向上,就考兩場,第一場為筆試,題目許令斟酌。第二場由我親自面試,敲定之人即刻入職。”
崔蕪拍了闆,又看向許思謙:“此事幹系華亭乃至隴州日後吏治,對民生亦有莫大影響,許令可要多上心。”
許思謙一陣激動。
其實崔蕪所占之地不過兩縣,麾下兵力也僅有一千,可她張口就是“吏治”“民生”,讓人隐隐有種錯覺,仿佛她為所有人描繪了一幅極漫長恢宏的畫卷,如今展露的不過是冰山一角。
可她不過一女子,哪來這麼大的野心與口氣?
許思謙來不及細想這些,點頭應了:“是,必不負郡主所托。”
崔蕪又看向丁钰:“你不是一直叫喚沒人可用?趁着這回選拔考試,你也出幾道題,不拘年貌出身,但有能答上的,便派給你做幫手。”
丁钰是理工生,一個理工男穿越後最大的夢想是什麼?
火藥和燧發槍必然高居榜首!
執念程度幾乎與青黴素之于醫學生不分上下。
“明白,你就瞧好吧,”丁钰開始挽袖子,頗有大幹一場的架勢,“老子等這一天等好久了!”
許思謙被他這土匪畫風驚住,一口茶水嗆在喉嚨裡,咽不是不咽也不是。
但他畢竟是後來投靠的,不比丁钰一路跟随情分深厚,因此縱有再多的勸谏和腹诽也不曾表露,反而客氣拱手:“早聽聞濟陽丁氏之名,往後還請六郎君多指點。”
丁钰嘿嘿一笑:“好說好說,指點談不上,咱們術業有專攻,文理搭配幹活不累。”
許思謙:“……”
這說的是哪國鳥語?
雖然許縣令被丁六郎君不走尋常路的畫風弄懵了,一日後,告示還是張貼在縣衙門口,更有士卒敲着銅鑼,走街串巷挨戶告知:“郡主有意選拔人才以充府衙,凡有才之士,不論年貌出身,皆可應試參選。”
自前朝覆滅,科舉形同虛設,各方豪強皆憑槍杆說話,誰把讀書人放在眼裡?即便裝模作樣地考幾回試,名額也多被豪門大族預定,哪有寒門士子的份?
消息一放出,華亭縣城頓時轟動了。但凡讀書識字的,從本地人到外來流民,都争搶着應試。
萬一考上了呢?
告示上可說了,選中者即刻授官,相當于魚躍龍門,從白身變為官身。雖說華亭承認的官身,旁的勢力未必肯認,含金量算不得高,但告示還說,選中者每月有糧食俸祿可拿,這是實打實的好處,不要白不要!
于是考試當天,應考者排成長隊,好似一條長龍,從“府院”門口一路甩到街尾。
“府院,”秦蕭玩味着這兩個字,失笑,“實占不過兩縣之地,就敢稱府,口氣不小。”
前朝以府縣為基本行政單位,簡單說來,“府”相當于後世的地級市。崔蕪以兩縣之地而自稱“府院”,野心可見一斑。
彼時,兩人站在街口,将府院門口熙熙攘攘的景象盡收眼底。那其實就是縣衙附近的一處空宅,宅子原本的主人已成刀下亡魂,崔蕪幹脆命人打掃幹淨,充作考試場所。
秦蕭抖開手中麻紙,上面抄錄了本次選考試題,内容與前朝科舉大同小異,無非是帖經與策問,也就是考察經書默寫和對時政事務的見解。
有意思的是除此之外,還有幾道自選題,内容十分駁雜,從應用算數到行軍布陣,甚至連農學、木工都有涉獵,着實讓秦蕭開了眼界。
“秦某記得,前朝女帝當政期間曾設武舉,且君子六藝包括射、數,考校也算情理之中,”秦蕭沉吟道,“但農學與木工……”
崔蕪明白秦蕭的顧慮,古來讀書人自視甚高,鮮少将農夫匠人放在眼裡。讓他們去答農學、木工的題目,就像米其林三星酒店上了一道酸菜炖血腸,怎麼看怎麼格格不入。
“民以食為天,糧食從哪來?還不是農人辛辛苦苦耕種的,”崔蕪說,“要在亂世立足,農耕至關重要。糧食不夠吃,什麼宏圖偉業都是白日說夢。”
秦蕭認可了她的說法,又問:“木工呢?”
崔蕪笑了笑,避重就輕道:“隻是一個想法,待做成了,再詳細說與兄長聽。”
事實上,她不僅想尋擅長木工的匠人,凡事懂采礦、會冶煉、擅鑄鐵的,崔蕪都想網羅麾下。
國之根本,在于農桑。國之命脈,當屬鹽鐵。
隴州位置雖偏,地方卻好,西出蕭關便是隴山,山中藏有銅礦。往南至鳳縣,更蘊有豐富的鐵礦。
隻可惜隴州全境尚未歸入崔蕪麾下,東邊還有個僞王虎視眈眈,短時間内騰不出手。
明明手邊躺着這麼大一塊肥肉,卻隻能看不能吃,愁人!
“還是要盡快掃平隴州,”崔蕪想,“若是可以,最好連僞歧王也一塊幹趴下,否則戰戰兢兢,總是不能放心大膽發展生産。”
幸好甘肅有鹽池,而河西之地又在秦蕭的實控之下,不然崔蕪少不得要打北邊主意,琢磨着怎麼将陝北鹽池拿下。
她這邊放飛思緒,自西向北兜了一大圈,忽聽着急忙慌的腳步聲從街口傳來。她回過頭,隻見阿綽跑得氣喘籲籲,兩隻手撐在膝蓋上,好半晌才道:“主子,您、您快回去看看……”
崔蕪皺眉:“出什麼事了?”
阿綽瞧了秦蕭一眼,神色踟蹰。
秦蕭會意,對崔蕪道了聲“有事先走一步”,便帶着親随往另一邊去了。
崔蕪看向阿綽:“現在能說了?”
阿綽壓低聲:“是……小郎君。”
崔蕪攏起眉頭。
“小郎君”就是歧王遺孤,大号李繼文,為着好養活,取了個小名叫阿寶。荀乳娘天天“寶兒”“寶兒”叫着,伺候的人卻不敢效仿,依然規規矩矩地喊一聲“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