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我會很厭惡人間,他們每個人都披着狼的外皮,欲将我拆吃幹淨,隻是偶爾我也會有生的希望,他們都說我是柔弱的菟絲花,因為我的臉博得了宋遙風的憐愛,其實隻是因為宋遙風本身就是個很好的人罷了,從前以為日子很漫長,會一直陷在污泥裡,直到有一天,一束陽光照了進來。”
筆錄寫到此處,宣紙頁上增添了許多新舊的血迹,斑駁污裂。
中間幾處明顯的地方似乎被人撕掉了。
“書院裡的日子,短暫且美好,我依舊會每夜去李觀山的院子裡,我那個糊塗的老爹被他勒索在府上的偏院裡,他病得很嚴重,經常神魂颠倒,看到我時也說不出話。但天天有人伺候着,李觀山讓我不要耽誤宋遙風的前程,可我不會讓自己拖後腿。”
“山風爛漫晴光好,花暖長風見春莺。宋遙風最喜歡的春天來了,他和我一起釀了一壇酒,埋在書院裡那棵桃樹下,他說等他考上狀元之後就取出來喝。”
“宋遙風喝醉了,他說想與一生一世一雙人,永不分離,我答應了。”
“宋遙風在李觀山面前公開了我和他的關系,這是我第一次看到李觀山面目扭曲。”
孟衍正看得津津有味,一隻手從他背後伸出來,抽走了他面前的書:“好看嗎?”
孟衍回道:“好看。”
他扭過頭去,看到杜應紅與他穿着相仿的紅衣,相仿的容顔,倚在門框上,略微下垂的眼眸漫不經心地看着他。
“看了這麼久,有什麼想說的嗎?”杜應紅輕笑一聲,桃花眼底盛滿笑意。
孟衍看着那張與自己幾乎完美複刻的臉,抽動嘴角:“你不要頂着我的臉跟我說話。”
“有嗎?”杜應紅驚訝道:“你覺得這張臉不好看嗎?”
孟衍微笑:“好看死了。”
誰敢說他孟衍生的醜。
孟衍注視着他,審問道:“你一個老鬼不去投胎,把我們拉進來搞什麼妖蛾子?”
杜應紅道:“我投不了胎。”
“地府說我不入六道輪回。”
孟衍眯着眼看他:“開什麼玩笑?隻要是鬼魂都不能在人間滞留,你應該知道你的存在已經影響到了安平鎮的百姓了吧?”
“知道。”
“你們的法器對我無用,可也不止你們,五十年來拜訪宋府的人絡繹不絕,可是最終都失望而歸。”
杜應紅用幽潭般的眸子看着他,輕笑:“你們是五十年來第一個造訪宋府的人,對不起,我隻是太無聊了。”
孟衍瞥了眼,狠狠拍了拍書皮:“那這書,又是怎麼回事?裡面有什麼不能給我看,不是撕掉了就是塗掉了。”
“想必你們也發現了。”杜應紅笑道:“這裡到了子時,便可以恢複自由,你問我如何将你放出去,其實我也不知道。”
孟衍皺眉看着他:“你身為陣主人,怎會不知?糊弄誰呢?”
杜應紅輕輕搖了搖頭:“我不是,我隻是這處幻境的一縷亡魂罷了。”
孟衍狐疑地看着他道:“那你在這裡呆了這麼久,莫非就沒有見到過主人?”
杜應紅目光透露出茫然:“這裡沒有主人。”
“你在幻境中見到的所有人,都有自己獨立的意識和思想,包括你們剛才見到的宋夫人和她的丫鬟碧春。”
“……什麼?”
孟衍被他這話吓了一跳,猛地推開門沖進雨中去。
雨還是一刻不停的下着,裴憫似乎已經站了很久,錦藍色的長衫有些清冷。
孟衍急匆匆地跑進長廊,裴憫皺眉看着他黏在臉上的發絲,嗓音低沉:“怎麼了?”
孟衍沒有理會他,徑直坐到碧春跑邊:“你好?”
碧春朝他綻出一個溫婉的笑顔:“您有什麼事麼?”
……我靠。
真能聽到。
孟衍想到自己當着二人的面喊宋夫人老太婆,臉上露出一個笑容:“哎真不好意思,剛才以為你們聽不到呢。”
宋夫人銳利的目光打量在孟衍臉上:“你是新來的?我在府裡沒見過你。”
“我可不是。”孟衍打量着宋夫人與碧春:“你們已經在宋府待了五十年?”
宋夫人看着他,聞言不由地露出些許迷茫之色:“已經過去五十年之久了?”
孟衍道:“是啊。”
宋夫人望着雨幕,不知在想什麼。
碧春看着她猶然神傷的側臉,撫上宋夫人的臉頰,輕聲問道:“阿玉,你後悔與我在此待了五十年嗎?”
宋夫人原名叫沈玉,五十年的歲月,将她的容顔定格在最美麗的一刻,略微鋒利的長相讓她像極了永不凋零的玫瑰。
歲月毫無疑問讓她的神采不再盎然,可她卻專注地看着碧春,輕笑道:
“如果下一世遇不到你,我願永不入輪回。”
沈玉出身高門之女,選一個門當戶對的男子是大部分女子的命運,前半生享受了家族的待遇,後半生就要把自己送進更華美的府邸,連同着自己的生命綁定在枯冢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