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兒彎巷拆遷那天,溫初站在十字路口旁邊,看着拆遷工人拉起隔離帶,大聲吆喝着挖掘機揮動機械臂,不過幾分鐘,滿天的灰塵随風掀起,叽叽喳喳嘈雜的人聲交織着重金屬和混凝土牆的摩擦聲,尤為刺耳。
月兒彎巷的年女老少,站在隔離帶外面,看着昔日光陰破碎,化作塵霧。
“為什麼一定要拆這塊地方?”
“市政改革,這些破爛的樓房很影響市容市貌的。”
“那倒也是,那麼多人能安頓好嗎?”
“北區安置小區多的是房子,夠住。”
“那就好。”
安置得了肉身,不一定能安置靈魂。
旁邊有個男人看着溫初好久,以為她也曾經在月兒彎巷裡生活過,看見這裡拆遷,觸景生情,出于好心,安慰着她道:“小姑娘,别難過了,這地方早就該拆了。”
“拆了帶着家裡人去北區那裡不好嗎?”
溫初目光注視着最高的那間屋子,頂上的閣樓在機械臂的重力之下轟然倒塌,散落下來的塵土在挖掘機的窗戶上積了一層厚厚的泥土。
“好,北區很好。”直到閣樓完全倒塌,溫初才開口。
“很好?”男人看着她的神色,沒有一點喜悅之色,又疑惑道:“沒事沒事,我理解,我也是在月兒彎巷住過十幾年的,和你一樣,有挺多美好的回憶的。”
溫初道:“我沒在這裡住過,”她頓了一下,道:“我先生在這裡住過。”
男人道:“那他怎麼不和你一起來?”
溫初神色淡定得像風平浪靜的水面,眼底卻翻湧起驚濤駭浪,隻待那驚濤駭浪結束之後,她才緩緩開口:“他不在了。”
——
溫初醒來發現自己渾身濕透,躺着硬得硌人的床上,準确來說不是床,而是兩塊拼接起來的木闆。
她腦袋暈乎,眼前一片混沌,“這是哪?”
她極力睜開眼睛,卻發現眼皮如同千斤重。
再次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身處在醫院病房。
旁邊是她仿佛年輕了十歲的媽媽蘇蓓,看見她醒過來,一臉緊張地問道:“初初,怎麼樣?”
“媽?”溫初皺着眉頭,目光掃過有些老舊的裝橫,病床旁邊的櫃子擺放着兩個搪瓷杯和老款的熱水壺,溫初腦子裡升起幾個問号,“我怎麼了?”
蘇蓓摸了摸她的額頭,确定沒有發熱,才對着她說道:“讓你下樓買瓶醬油,竟然還掉進泳池裡了。”
“你上初中的時候我是不是讓你去學遊泳?”
“還不信我。“
溫初聽着蘇蓓的絮絮叨叨,像是想到了什麼一樣,擡起頭來問道:“現在是什麼時候?”
“下午三點半。”
“我說日期。”
蘇蓓一臉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八月二十一。”
“幾幾年?”
“你這孩子是不是腦子進水了?”蘇蓓一臉無語地看着她,“二零一二年。”
溫初站在榆林小區門口,看着爸爸溫有光提着換洗衣物下了車。
榆林小區剛剛種下的香樟樹瘦弱得風吹一下就能倒下,樹枝張牙舞爪地朝天上伸展,像七八十歲老太太枯燥的手。
小區中間空蕩蕩的,溫初記得再過不久,這裡就會打造一個花壇,幾個月後,物業會組織十幾個人把在新的一年到來之際修建成兩條生肖蛇,但是過了元旦之後,就有業主投訴說大半夜經過的時候很吓人,讓物業把花壇修得正經一點。
二單元608,溫初一直生活到二十二歲才自己出來租房子住。
榆林小區算是當年這個城市比較熱門的學區房了,雙職工的父母并不懼怕這樣的壓力,為了溫初能夠上重點高中,在溫初剛出生的時候就購置了這套房子。
溫初躺在自己的小房間裡,大學畢業之後就很少回來了,她的書桌是蘇蓓跑了好幾個市場幫她買的,上面擺滿了這時候流行的花花綠綠的糖果盒,桌子上的台曆翻到八月份,被溫初用藍色熒光筆劃了一大半。
二零一二年八月二十二日。
溫初望着天花闆,下意識扯了扯自己的嘴角,疼得她龇牙咧嘴。
這不是夢,她好像回到過去了。
很玄乎,難不成真的有扭轉時光的機器,讓自己重新把十五六歲再走過一遭。
溫初的腦袋疼了起來,她依稀記得那天月兒彎巷拆遷,她翹了班轉門來看,回去路上頭也是這樣的疼,整個身子踉跄着朝馬路中間走去,之後聽見一聲緊急刺耳的鳴笛聲之後,她就失去了意識。
溫初看着鏡子中的自己,快三十歲的年紀頂着一張十六歲的臉,雙眼亮晶晶的,臉上還帶着沒有散去的嬰兒肥。
蘇蓓這時候敲門讓她出去吃晚飯。
蘇蓓看着自己愣神的女兒,歎了一口氣,“快點過來吃飯。”
溫有光幫她盛了湯,對着她說道:“初初喝點湯。”
大學畢業之後溫初沒有聽父母的意見留在本地的事業單位,工作地方離家不遠,卻也很忙,沒多少吃能回家吃飯。
想到這,溫初眼眶一熱,豆大的淚珠遞滴進碗裡,蘇蓓忙不疊幫女兒擦眼淚,道:“我的乖乖,哭什麼。”
她一臉心疼地抱住溫初的腦袋,“是不是落水的時候碰到頭了,剛才就看見你在房間裡抱着頭,老公,要不再去醫院看看吧。”
“我就說不能那麼早出院。”
溫有光聽聞馬上起身,溫初連忙拉住兩人,道:“不是,我沒事,我就是肚子餓了。”
蘇蓓和溫有光疑惑地對視一眼,突然笑了起來,蘇蓓無奈對着溫初說道:“你這孩子。”
吃到一半,溫有光放下筷子,輕聲問道:“初初高中想去師源一中還是附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