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然六點五十八分現在家門口,像是鼓足了勇氣一樣,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深吸一口氣,打開家門,發現孫依面色鐵青地坐在沙發上,看見開門的動靜朝着她看過來。
那束目光僅僅在她的身上停留了半秒鐘,卻如同狂風過境,席卷了她整個身軀。
沈然喊了一句“我回來了”之後,餘光看見孫依的目光始終落在電視裡的廣告上,她輕輕松了一口氣,打開房門走了進去。
房門是沒有鎖的,電視嘈雜的皮廣告聲音透過虛掩着的門傳進她的耳朵裡。
孫依平時從來在她寫作業的時候看電視,但這一次,沈然突然意識到有點不對勁。
但是孫依的表情很平常,她說不上來哪裡不對勁。
虛掩的門是她窺探孫依情緒的唯一通道。她接了一個電話,電話裡孫依情緒失控得像個爆炸的氣球,嘭的一聲,整間屋子都散落着她的情緒碎片。
沈然提心吊膽地聽着客廳外面水杯破碎歌重物倒地的聲音,指尖把最新紙卷的封面頁扣破。
八點半,孫依讓沈然出來吃飯。
今天她做了沈然不喜歡吃的豬腳湯和核桃露。
沈然猶豫着要不要夾菜,卻看見孫依直接盛了一碗核桃露給她。
她連續一個月都喝這個東西,看見就反胃。
她眼底閃過幾分拒絕,卻在看見孫依淡漠的眼神之後,端起碗擰着眉一口氣喝完。
晚餐過後,沈然壓着肚子的反胃回到書桌前,孫依也跟着進來。
她一聲不吭地幫沈然整理書包,在窸窸窣窣的聲音之中,沈然像是想到了什麼一樣,眼睛突然瞪大,有些惶恐地看向孫依的臉。
那是一張強忍着怒氣的臉,她的手緊緊攥着塑膠文件夾,因為太過用力導緻文件夾裡面的A4紙出現了褶皺。
沈然咽了咽口水,正想解釋什麼,孫依直接打斷了她的思路,當着她的面把裡面的紙張拿出來,撕成兩半。
被撕碎的紙張下,是沈然一張難以置信的臉。
孫依被自己的情緒困在下狹窄的通道裡,她不知道從那裡拿出來兩本嶄新的習題冊,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忽視沈然的情緒,自顧自地說道:“我認識一個教育機構的老師,這是他們機構最近的模拟卷,你記得做。”
沈然看出她眼底的怒氣,卻被壓制住。她的話帶着無聲的控制欲,像一個鋼絲,禁锢着沈然的一切行為。
她對上沈然震驚的目光,說道:“你最近放學之後很閑?那今晚寫完這兩套卷子再睡吧。”
“能在一中稱王稱霸算什麼,北林市有多少個比你厲害的人。”
“你這次語文考得很差,明天周末,我帶你去補一下作文。”
沈然不知道孫依好和差的标準是什麼,每次考試過後,自己從來沒有聽見過孫依口裡吐出來的好字。
“周末我有事。”
“你沒事,任何無學習無關的事情都不是事。”孫依冷淡地說道。
“我真的有事,學校有事。”
沈然心底突然長出一顆鞭策巨石的野草,黑框眼鏡下,一雙肅穆堅定的眼睛第一次直面孫依。
孫依愣了一下,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什麼也沒有說,過了好久,她直接出了房間。
——
白天壯行大會是全是有關高三的呐喊。
一條條印刷着壯志豪言的巨大橫幅從六樓懸挂而下,一張張意氣風發的臉龐洋溢着折桂蟾宮的決心,所有人都在招手接觸夢想。
彩旗飄揚,在高昂的“飛得更高”的音樂聲中,高三學子呐喊的聲音響徹雲霄,久久回蕩。
寫着夢想的紙飛機從高處滑落,每一個放飛的氣球承載着十二年的願景,沖向高空。
十年飲冰,難涼熱血。
——
文藝晚會開始之前,禮堂裡陸陸續續來了很多家長和學生。
後台的大本營,八班的情景劇被安排在第三個,其他兩個歌唱節目安排在第十幾個。
最後一次彩排之後,許思齊拿着幾把化妝刷在溫初的臉上比劃着,一邊幫她修容一邊說道:“上台一點都不能馬虎。”
陳林看着臉頰過于蒼白的許思齊,道:“我怎麼記得有人說一上台就不會說話?”
溫初也說道:“太白了會不會很假。”
許思齊一臉認真,道:“不會的不會的,相信我。”
陳林橫插一句,“還不如信鬼。”
溫初拿着素顔霜來到正在背台詞的沈然面前,笑着道:“我幫你塗一點東西吧,這樣子會更上鏡哦。”
沈然片刻猶豫之間,溫初就已經把她的眼鏡摘掉,笑着對她說道:“沈然,你的眼睛想水晶一樣,真好看!”
厚厚的眼鏡摘下來,燈光的直射讓眼睛有些畏光,她忍不住擡起手擋住直射的光線,眯着眼睛看向溫初。
她的那張臉瞬間放大,明晃晃的笑臉,就像碧藍天空中高懸的紅日,熠熠生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