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回到蒼雪山後，看到師尊悉心指導宿炆，還在宿炆受傷之後讓他留宿自己的寝宮偏殿，我的嫉妒心又開始燒起來了。

“師尊，還是我來照顧師弟吧。”從醫修處得知宿炆要留宿，我直接從議事殿飛奔趕來。

躺在塌上的宿炆臉色看起來極差，還吐血了。

我來的時候他強撐着身子坐起，捂着胸口作嘔，我眼疾手快地遞上了盆，絕不會讓他玷污師尊的寝宮，哪怕是一塊地闆磚。

宿炆吐完血後虛弱地擡起頭，望見是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容。

“……景燦……師兄。”他的聲音支離破碎。

我擰着眉，不想聽到他叫我的名字。

“你少說兩句吧。”

宿炆眼眸閃爍，輕輕點頭，又躺了回去。

師尊就站在距離他三步遠的地方，看着我和宿炆，眼神有些冷，問我：“你怎麼來了？”

我的心髒好像被針紮了一下。

我怎麼不能來了？！師尊！您的寝宮我一向是來去自如的！小時候我在你寝宮的牆上刻“到此一遊”你都沒對我說過重話，怎麼現在有了宿炆，你突然就變了？

我咽下這些複雜的情緒，說：“我聽醫修說，宿炆受傷了。”

塌上的宿炆朝我伸出手，輕輕勾住了我的手指：“師兄……我隻是，進階時……師尊發現我的劍骨有損。我、我一點也不疼，真的。”

他的臉色慘白，說到自己不疼的時候，眼眶都盈滿了淚水。

嘶，他好心機！根本沒人問他疼不疼好嗎？這我要是甩開他的手，他疼了不就是我害的？

我忍住了甩開他的沖動，反手握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手塞回了被子裡，放軟語氣，貼心地緊緊捂住他的被子，企圖熱死宿炆：“師弟，劍骨有損是大事，一旦用劍就會被劍反傷，搞不好你以後就不能再練劍了。你好好休息吧，别動了。”

裝，誰還不會裝了？

宿炆從眼角落下一滴清淚，楚楚可憐的脆弱模樣：“師兄，謝謝你……”

真是該死，我還是略輸一籌，畢竟有人性的男人不可能做這樣的動作。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我感覺周圍的溫度好像下降了，冷得我背過身打了個噴嚏。

師尊瞬移到我的身後，提起我的後衣領，将我連人帶盆一起提到了外頭。

“啪嗒！”寝宮的門從外面關上了。

我踉跄了兩步，從台階跳了下來，轉過身，對上站在台階上的師尊，他面容冷峻，眼眸不帶任何情感，好像我們先前度過的那些溫馨時光全是我的錯覺。

“離他遠點。”師尊垂在身側的手漸漸攥緊。

我不敢相信地看着師尊，呼吸不自覺地變得急促起來。

“師尊，您是怕我傷他嗎？我要是想傷他，他還能活到現在？！”我要氣死了，“咣當”一聲把盆摔在地上。

師尊呼吸停頓，緊抿着唇角，沉默不語。

我霎時紅了眼眶，不就是哭，他會哭，我難道不會嗎？

“師尊，我們這數十年相伴的時光，終究是錯……”我的話還沒說完，師尊就隔空給我貼了一道定身符。

我瞪大了眼睛。

師尊，你變了！

師尊走下台階，站在我的面前，問我：“冷靜下來了嗎？”

我閉眼，不想看他。

師尊變了。

“冷靜下來就眨眼，不然今晚你别回去了。”師尊說。

呵，我本來也沒想回去。

我偏偏不眨眼，我就閉着！

空氣中穿來一記很輕的歎息。

“笨徒弟。”

我的後衣領又一次被拎起，待我睜開眼睛時，看見自己來到了一個熟悉的小廳。

小時候，我特别粘人，師尊走到哪裡，我跟到哪裡，就算他要回去寝宮休息，我也照樣跟着，後來他在他的寝宮給我設了個帶小廳的單間，困了就睡在這裡，不過我長大之後懂事了，就沒再這樣粘過師尊了，這單間我也沒再來過。

我意識到這裡是哪裡，轉着眼珠子看了一圈，發現這裡還是一如既往的幹淨。

除了我收拾好的玩具和小人書，還多了許多師尊的東西，比如我一看就想昏睡的經籍，畫到一半的法衣圖樣，靠窗戶那邊還養了一盆小藍花——似乎是我上次曆練回來挂在我身上的不知名種子，以及……角落裡堆了一箱子的木制玩具和木劍。

我眼神好，沒有點燈，僅憑借窗戶照進來的月光，我也能看清劍柄末端的刻字——景燦。

腦海一閃而過那把師尊給宿炆做的木劍，它的劍柄末端有個小凹槽，并沒有這樣的刻字，又或者說，它本來有。

“舍得睜眼了？”身後，傳來師尊的聲音。

我沒法動作，隻聽見師尊衣服布料摩擦的聲音，像是在寬衣解帶，準備休息。

師尊……

“宿炆很危險，你以後少接近他。聽明白就眨眼。”他說。

我眨了眨眼睛，心裡卻不以為意。

區區一個築基期修士，能有多危險？又不是什麼魔種轉世，一生下來就自帶毀天滅地的力量。

“不許陽奉陰違。答應就眨眼。”師尊好像會讀心！

我又眨眼睛，心想，誰樂意接近他了？還不是因為你要讓他留宿。

“這次留宿是因為他的體質……出了一些問題，不止是他的劍骨。”師尊的聲音聽起來有點疲憊，但盡管再疲憊，他還是在給我解釋。

普通修士進階出問題都是非死即傷，要是靈力暴體而出，後果更嚴重，連山頭都會被夷平，更何況宿炆是劍骨也有問題，牽一發而動全身，師尊救他費了不少力氣。

我垂下眼睛，聽到身後的呼吸聲逐漸趨于平穩，輕得近乎不存在。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額頭上貼着的定身符自然飄落下來。

我的指尖凝出一點火焰，安靜地把符箓燒掉，以免它再發出聲響。

火光湮滅，我轉過身，望向躺在床上的師尊，無聲靠近床邊，見他雙眼緊閉，大概是睡着了。

這張床是按照我的身形來打造的，以我的身形躺下來剛好，甚至還有小半個空餘的位置，但師尊睡在這裡，就顯得這張床有點局促了。

我蹲在床邊，看着師尊的睡顔，這張臉我看了這麼多年，每次看都會心動不已。

天底下很難再找到第二個這樣美麗的人了。

晃神間，師尊的長發從床沿垂落，發尾差點要落在地上，我伸手去接，膝蓋磕在地上，綢緞般柔順的墨發落入我的掌心，輕得像雪花飄落的重量。

我虔誠地捧着這縷長發，擡起頭，對上師尊迷離的眼眸。

他緩慢地眨了眨眼睛，朝我伸出手，指尖在我的臉頰旁邊忽然停住。

我的心跳好像也跟着停止了。

他望向我的眼神有一瞬間的動搖，但他沒有碰我，隻是收回了手，像是做了一場夢，又閉上眼睛，主動走進下一場夢。

安靜的夜裡，我的心跳一下一下地撞擊着胸膛，仿佛有什麼東西呼之欲出。

那一瞬間的動搖，代表了什麼？

不清醒也要克制，又代表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