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炀,你該死。”師尊的語氣壓抑着憤怒。
一身魔氣的宿炀浮在空中,揚起下巴:“若你不是動了私心,也不會被心魔趁虛而入。在場的所謂正道人士,皆有私心,皆有心魔,我不過是放大了他們的私心,教他們忠于自己的欲望,他們就自己内鬥起來。我哪裡該死?我何錯之有?”
我按下心頭的悲痛和怒火,紅着眼睛,翻手召來本命劍,盯着面前的魔,對師尊低聲道:“與魔多說無益!師尊,你我聯手殺了他!”
說罷,我提劍就上,用盡全力使出一記殺招。
鋒利的長劍劃破黑霧,清亮的铮鳴聲如同哀号,豪橫的劍氣勢不可擋,直沖着眼前的魔刺去。
宿炀竟然不躲不閃,任由我的劍刺入他的胸口。
然而,我身後的師尊卻和面前的魔同時悶哼一聲,朝着地面墜落。
我立刻召回本命劍,舉着雙臂接住師尊。
以往那麼高大的一個人,落在我的懷裡,跟雪花一樣輕,他的存在就跟不存在一樣。
我顫抖着指尖,替師尊擦去他嘴角的血。
師尊握住我的手,力氣不大不小,在地面站穩,閉了閉眼睛,并沒有看我,而是緊盯着宿炀,同時安撫我:“沒死,别擔心。”
對面的宿炀卻笑了起來:“懷因仙尊,被親手教出來的好徒弟所傷,滋味如何?若你不動私心,不為宿炆修補劍骨,你也不會有今日。後悔了嗎?”
我反應過來,眼前的魔和宿炆共用一具身體,師尊不知道用了什麼秘術為他修補劍骨,傷他就是傷師尊。
宿炀展開雙臂,周遭互相殘殺的修士們在火海中化成一道道人魂飛進黑霧裡,他得到這些修士靈魂的滋養,傷口恢複如初。
“真美味啊!懷因仙尊,你可知這些人裡,有多少人忌憚你?又有多少人盼着你早點死?他們既享受着你給他們帶來的安穩,又日日夜夜提心吊膽,怕你出山,怕你濫用權力,怕你濫殺無辜,怕你成為下一個血魔。就連你的好師兄都想用你徒弟來綁住你。
“你為修仙界克制私欲,數百年不曾踏出過蒼雪山,這和坐牢又有什麼區别?你不恨他們嗎?不恨他們膽小懦弱嗎?為何擁有這樣強大的能力,卻得不到半點自由?連動心也要克制忍耐。這狗屁規則憑什麼由多數人決定?!”
宿炀字字誅心,在挑唆師尊心魔的同時,我亦忍不住動搖反省。
以往師尊在我面前表現得強大可靠,我便也和那些人一樣,以為師尊是完美的,他的責任也是理所應當要背負的,畢竟能力越大,責任越大。
我甚至,從來沒有問過師尊累不累。
時至今日,我才發覺我可能并沒有很了解我的師尊。
我的那些自以為是的想法,單純到不考慮後果的行為,自顧自地抗下背德的全部罪孽,對師尊來說,是在引誘他為我動私心,是在引誘他違背數百年如一日的戒律。
他對我有責任,對修仙界也有責任,那他自己呢?
我的心髒像是被一雙大手攥緊,酸澀蔓延。
“師尊……”我不敢再看師尊的眼睛,轉頭瞪向宿炀,“你住嘴!”
宿炀臉上的笑意消失,冷冷地看着我,眼神陰鸷可怕。
“景燦,你不知道吧。懷因仙尊的心魔因你而起,你才是罪魁……”
他的話還未說完,一塊冰晶朝他射去,卻被他的黑霧攔住。
緊接着,天空飄落無數雪花,這股森冷的寒意徹骨,看似無害的雪花卻像刀片一樣鋒利,竟然能劃破我的皮膚。
我轉頭去看師尊,他的墨發一寸寸褪色,變成妖異的雪白色,雙眸一紅一藍,絕色容顔模糊了仙和魔的界線,叫人難以分清他的善惡。
師尊的靈力突然失控,混亂到卷起了暴風雪,将火海變成雪城。
短短時間,冰雪覆蓋大地,解救那些身處熱浪火海的修士,但他們來不及高興,就被銳利的雪花所傷。
“師尊,清醒一點。那些話都是他編出來蠱惑你的。我不信,你也不要信。”我拉住師尊的手,想要他收回外溢的靈力,卻被他周身的寒意刺痛,指尖結霜。
那些修為不夠高的弟子已經抵禦不住師尊的寒氣,都快凍成冰棍了,我忍不住着急,想着如果師尊清醒過來發現自己傷了這樣多人,肯定會難過,于是松開了師尊的手。
風雪驟然變得猛烈。
我咬破食指,以血和體内靈氣為引,結陣,替那些被魔氣蠱惑的修士抵禦師尊的寒氣。
龐大的陣法幾乎要抽空我的靈力,卻隻能抵擋一時半會兒。
“師尊……”
遠處,從魔氣中清醒過來的高階修士紛紛拿起武器,朝我們這邊趕了過來,卻被無形的結界攔在外面。
他們對着師尊喊打喊殺,全然忘卻昔日師尊也曾救他們于水火之中。
我怕他們會傷害師尊,下意識将師尊攔在身後。
下一刻,我後背發涼——師尊的封霜劍抵在了我的後心。
我緩緩轉頭,對上師尊的眼眸。
師尊的眼神帶着我讀不懂的複雜情緒,他的視線越過我,望向那邊的人潮,人群之中,有我的親友,也有他的師兄弟。
最後,他仿佛下了什麼決定。
他說:“你我之間……師徒情分已盡。”
話音落下,漫天雪花停滞在空中。
慕懷因瞬移到宿炀的面前,不知用什麼術法定住了他,提着他的領子,飛身而起。
強勁的冷風卷走殘留的魔氣,互相殘殺的修士們紛紛清醒,面面相觑,又擡頭看向上空的慕懷因。
我靈力耗盡,用本命劍勉力支撐自己站直,想追上他,卻有心無力,雙腿發軟,幾乎要跪倒,隻能努力朝着他的方向爬過去。
慕懷因睥睨着底下衆人,擡手召來封霜劍,長劍劍尖直指我的眉心,擋住了我的去路。
我不相信他會真的對我出手,跪在雪地裡,直起身,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膝行一步,封霜劍的劍尖便抵在了我的心口,阻止我的前行。
“今日起,我與你再無瓜葛。”他的眼神冷漠得讓人心碎。
封霜劍刺入我的心口,又利落拔出。
結界解開,衆人驚呼着朝我湧來,我茫然地望着那個帶着宿炀離開的白衣身影。
身體,一點也不疼。
就是心口缺了個大洞,痛得我難以呼吸。
雪,不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