俆彗在旁出聲,“伯父,小心身子,眼下已經有許多護衛進去尋了,鸾玉未必就是出事了,您先不要慌。”
今覺聞言,撫着自家主君的胸口,跟着勸慰,“是呀,主君,您得穩住啊,大小姐眼下生死還未有定論,主君您可不能自亂陣腳,自己就先倒下了啊,主君!”
“對,我得穩住,我不能先自己亂了,鸾玉還不知道怎麼樣呢,我得等她好好的出來,我得等鸾玉出來。”
柳之夏握住今覺的手,慢慢站穩身子,吸氣呼氣,終于神思清明些許。
一衆丫鬟忙亂的救火,場面嘈雜。
俆彗收回目光,看向火海,眸帶憂色。
上官祯看着火勢,背着的手緊緊握着,手骨爆開.青.筋。
柳之夏捏着帕子,不停抹淚,眺目望着,口裡失神的念着平安經。
焦灼的等待中,總算有護衛沖出來報信。
“大小姐出來了,還抱着個人!”
柳之夏喜色霎時漫上,在今覺的攙扶下,幾步過去。
“大小姐人呢?可安好?可有哪裡傷着,碰着?”
護衛正想答,不妨家主在一旁發問。
“救出來的是誰?”
護衛當即拱手,向家主禀報,“奴婢聽奴侍喊的是表公子。”
“如此……”
上官祯深吸了口氣,“她們人在哪裡?怎麼還不見出來?”
護衛拱手,“大小姐要回去找正君,表公子醒轉,直哭着捂着肚子說疼,還說有人要害他,除了大小姐,誰也不讓靠近,大小姐她……”
這時,隻聽今覺一聲呼,“主君,大小姐,是大小姐!”
在場所有人頓時齊齊看向那處,隻見上官芸大步抱着蜷縮顫抖的表公子,疾步走近。
大夥打眼一瞧,兩人皆是一身狼狽,表公子兩眼垂淚,灰黑的臉上清晰的兩道白色淚痕挂着,手抓着衣襟,嘴唇顫着,一手還捂着肚子,瑟縮着倚靠在大小姐懷裡。
候在不遠被幾個奴侍攔着,不讓進,眼睛已經哭的紅月中,急的幾近絕望的知書見到此情,一下沖上來,拳頭捏的極緊,紅眼直瞪向上官芸,不敢置信的哭嚷,“大小姐,您隻救表公子,那我家正君呢!您怎能丢下我家正君!正君才是您的夫郎!他才是您的枕邊人啊!您怎麼能!怎麼可以!”
被撞開的奴侍驚了一跳,齊齊上來攔着已經有些瘋魔的知書,不讓他靠近。
湖青更是張開雙臂,擋在知書前頭,揚起下巴,滿目鄙夷的睨着他。
上官芸無視這場紛擾,幾步越過這些人。
柳之夏眼裡隻有自己女兒,連忙迎上去,上下打量上官芸,看着上官芸将柳葉臻放下,又想掀開衣裳袖子,看看有沒有哪裡受傷,卻被上官芸止住。
“爹爹,我沒事,我得回去找桑岑。”
上官芸的形容從未有過的邋遢,聲音更是從未有過的沙啞,金尊玉貴,錦衣玉食許多年,柳之夏第一次看到女兒這幅樣子,已經心疼的厲害,哪肯放手讓人回頭去找什麼桑岑,當時就拉緊了女兒的手。
“說什麼胡話,你是上官家的大小姐,千金之軀,怎能涉險!何況,何況桑岑已經救出來了,爹爹已經吩咐人送他下山,去瞧大夫了,鸾玉,你難道不信爹爹的話嗎?”
上官芸垂下眸,唇緊緊抿起,沉默的瞬息,手去拂柳之夏的手,擡起眸。
“爹爹,兒不是三歲小兒,爹爹憂心兒,兒明白,可桑岑是兒的夫郎,兒不能丢下他不管,爹爹,請恕兒不孝,兒除了自己,不放心将桑岑交給任何人,也無法做到候在外頭,幹看着别人去救,所以,爹爹,兒必須得回去,請爹爹放手,放兒去救自己的夫郎,請爹爹……成全。”
上官芸直直跪了下去,淩亂的發絲被風拂向身後,眼睛裡是不容置疑的堅決,直直仰頭望着柳之夏。
柳之夏倒退了一步,心尖都在發顫,紅了眼眶。
“桑岑就那麼重要,連我都攔不住你嗎?鸾玉!你是我的女兒!我身上的肉!你不向着我,向着桑岑!”
上官芸眼眸垂了下去,俯下身,磕頭,“兒不孝。”
柳之夏揚起手,一巴掌打在上官芸臉上,眼睛裡淚珠滾落下來。
“滾!要是不活着出來,我後腳就跟去,我看你忍不忍心要了你爹爹的一條命去!”
柳之夏回身,靠在上官祯的肩上痛哭起來。
上官祯拍了拍自家夫郎的背,看着上官芸,開口。
“上官家不止你一個女兒,你明白嗎?”
上官芸揖手,仰頭看着上官祯,對視着母親的眼睛,不避不躲,“兒明白。”
上官祯眼神漠然,沒有絲毫憂色,甚至毫無波瀾。
“明白就好。”
上官芸俯身磕頭,然後徑直站起,眼睛對上了好友蹙着眉,憂心中帶着難以理解與不贊同的眼神,目光劃過,轉身往回走。
“鸾玉!”
俆彗卻在這時出聲。
上官芸止步,然并沒有回頭。
俆彗衣袖下手握成拳,最後歎息一聲,“好好保重自己,一切小心。”
上官芸輕點了下頭,重新擡步,大步離去。
供奉牌位的地方,外圍濃煙滾滾,護衛将水桶放下,看着自家坊主,欲言又止。
易月心嫌棄的看着滿身被灰染上的髒污濕哒哒的黏在身上,不耐煩的抹把臉。
“什麼事支支吾吾的,說!”
護衛低了頭,“坊主,上官芸已經搜完廂房,帶人往這兒來了。”
易月心眉心皺的死緊,“怎麼這麼快。”
護衛埋頭在胸前,不答話。
易月心深吸口氣,看向濃煙滾滾之處,擺手,“你待遠些,别礙事。”
護衛當即退去。
易月心這次狠狠閉了下眼,濕帕捂緊口鼻,蒙頭就沖了進去。
屋子裡,牌位前,門窗緊閉,依舊有濃煙漫進來。
桑岑再次打濕了帕子,系在臉上,俯身扒拉着地上散開的骨灰,一點點往瓷罐子裡裝。
他不知道時辰已經過去多久,外頭大火又燒到了什麼境況,隻知道再過一會兒,他就可以将爹爹的這半身骨灰都收拾進瓷罐子裡,哪怕大火燒塌這裡,他爹爹的骨灰也不會散落在各處,不得安甯。
桑岑額上的汗一滴滴的滴落下來,火焰的炙烤已經讓他頭暈目眩,濃煙熏的他幾乎睜不開眼,他摸索着,依舊為這一點感到開心。
“爹爹,兒不會讓您沒有家的,爹爹不會成為孤魂野鬼,就算兒出不去,沒法安葬您,兒也會陪着您,爹爹。”
易月心撞開門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一幕,她沖進來,一把拉住了桑岑的手。
“桑公子,你爹爹在天有靈,一定不想看你死在這兒,快随先生走!”
桑岑看不清來人,被迫被拉起身子,聽着聲音,恍惚喚出聲,“你是……易先生?”
而後,桑岑掙紮手腕,搖頭,被熏的眼睛眼淚落下來。
“不能,我做不到,易先生,還有一點點,還有一點點,我就可以……”
易月心嗆咳着,擰緊眉,“骨灰隻是死物,桑公子,你要是出事,才是真的讓您爹爹九泉下不得安甯。”
易月心着急帶人走,絕不可能繼續拖延,桑岑正蹲下去,拿起瓷罐子,手摸向地面,被猛然一扯之下,瓷罐子脫手,骨灰大片撒開,瓷罐子骨碌碌的滾了開去,不知滾到了哪裡。
桑岑想要去尋,掙紮的更劇烈,不斷向易月心哭求。
“易先生,求求你,幫我找到那個瓷罐子,那裡有我爹爹的骨灰,我還要用它裝我爹爹的骨灰,易先生……求求你,我不能看着……”
易月心卻不由分說的将人往外帶。
上官芸沖進來時,隻瞧見桑岑哭的厲害,喊着什麼骨灰,此時頭上的房梁已經搖搖欲墜,上官芸霎那間止住想要去拉桑岑的念頭,看着桑岑被人帶着從另一處安全離開,她捂着口鼻,彎下了身子,這才看清地上疑似骨灰的東西,看着大片痕迹,上官芸很快找到了那個瓷罐子,将它拿起來。
火焰燒穿了窗戶,屋門,熊熊大火裡,上官芸蹲了下來,丢開帕子,掏出鞋履側插着的匕首,撬開了地磚,拿起,仔仔細細的将骨灰拂進瓷罐子,小心翼翼,從未有過的專注。
在房梁坍塌,屋子傾倒的一刹那,桑岑撕心裂肺的哭喊。
趕來的衆人看見了桑岑被陌生女子攔腰阻攔的那一幕,火光沖天,所有人的目光都靜止了。
俆彗捏緊手,從心底生出了一股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