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緊随着的便是一句質問。
“才病,又是折騰着回桑府,又是折騰着去茶舍,究竟有什麼事值得你這麼不安分?”
桑岑咬唇,眼淚撲簌簌的下來,悶在衾被裡不說話。
可是顯然這一回的避而不答,再不能輕松逃脫,臀上又是連着兩下,桑岑嗚咽出聲,手指緊攥着衾被,扭動身子,想要躲開妻主的手,然而整個人連人帶被的被圈在妻主膝上,壓根沒有挪動的可能。
桑岑身子微微顫起來,害怕妻主的逼問,又害怕一旦回答,輕易就被看出破綻,天人交戰之際,眼前一亮。
裹着頭的被子從外被掀開,桑岑淚眼模糊的擡起眼睛,神色中的糾結與恐懼徹底暴露在妻主眼前。
而後,下巴被擡起,桑岑直面着妻主的審視,心肝膽脾俱顫,眼淚大顆大顆的從眼角滑落。
上官芸眸光驟凝,眼神裡根本看不到一點柔色與憐惜,冷冷的,甚至還有點陰翳。
桑岑僵直了身子,一點都不敢掙紮。
屏息對視的刹那,他都感覺自己成了一張浸着墨的白紙,被妻主一覽無餘的看進眼裡。
“妻,妻主……”
桑岑慌的厲害,有一種強烈的錯覺,就仿佛此時此刻秘密已經被揭曉,受着生殺予奪般的審判。
而那屠刀就在妻主手中,懸在他的心上,懸在他那岌岌可危,瀕臨崩潰的意志之上。
任何藏在黑暗裡的東西,都将被光明籠罩,展現出它不堪且卑劣的一面。
而這樣的人,一直待在她的身邊,竟然蒙騙了她那麼久,仍舊執迷不悟。
桑岑眸光震顫,像是啞了聲,臉色逐漸蒼白。
上官芸注視着夫郎眼睛,從試探到難以置信,不過轉瞬之間,臉色徹底寒了下去,“你竟然怕成這樣?”
桑岑眼睛濕潤,被這一聲滿含冷意的話語,給喚回神志,驚覺如今隻是陷入了妻主的圈套,連忙眨巴了下眼睛,委屈無辜的看着妻主,可憐巴巴的掉淚。
上官芸看着這張惹人憐愛,凝露含珠,瑰麗似雲霞般的花顔,有片刻的晃神。
以往,每每他露出這樣的神色,是否也是如眼下這般,明明心有恐慌,卻粉飾太平,事不能與她言,既畏懼她,又害怕她,偏偏裝出撒嬌賣乖的模樣,屢屢意圖蒙混。
而她縱容,由着,慣着,以至于到眼下,才發現原來她的夫郎真正害怕的是自己。
不是宿白,更不是任何人,任何事,真正令他如此忐忑,謹小慎微的,竟然是自己。
上官芸覺得自己的心在一點點的往下墜。
越查,越靠近真相,她擱在心上的人也跟着逐漸面目模糊。
過往三年的同床共枕,舉案齊眉,如同被蒙上了層霧。
她發現自己認知裡的夫郎變得有些陌生。
他真的喜歡她嗎?
心悅一個人,會需要如此防備,如此費盡心思的隐瞞嗎?
上官芸目光一寸寸的逡巡着夫郎的臉,松開桎梏他下巴的手,抹去他臉上的淚。
桑岑心裡卻絲毫沒有松口氣的感覺,隻感覺眼前的妻主雖然動作溫柔,但樣子漠然又疏離,就連視葉宿白為勁敵與威脅的時候,都沒有過這樣若即若離,好像離妻主越來越遠的恍惚與驚悸。
難道他疏忽了什麼,還是錯漏什麼?
桑岑氣息極輕,努力回憶每一件事有無露下的馬腳,可是翻來覆去的思忖,依舊一無所獲。
正當他感到焦灼費解的時候,妻主不知何時離開了他身邊,遠遠的坐在書案前,屏風模糊的印出她的身影,叫桑岑看不清晰,又心慌意亂。
桑岑撐起身子,衾被從身上滑落,覆在腰間,蓋住膝彎。
透過屏風,看着妻主許久,桑岑指微微蜷起,鋪天蓋地的安靜,沉默又緊繃,他想出聲打破,但又不敢。
桑岑沒有能解釋一切的說辭,更沒有能讓妻主相信自己的把握,他的妻主太敏銳了,三年的琴瑟和鳴,已經足以讓他足夠了解她。
妻主不會容忍這些,更不可能容許這樣的自己繼續待在她的身邊。
若再讓她知道,從婚約定下開始,就是一場交易……
桑岑不敢想象妻主會怎樣看待這三年的過往,這是最可怕的後果,也是他最不想要的結局。
他必須瞞着她,也必須瞞住她。
哪怕是錯,他也不想回頭。
桑岑忍住淚,不再看向屏風,抱膝縮在床榻上,将自己圈緊。
孤零零的感覺,他很早就習慣了。
如果沒有妻主,也許他能忍受一輩子。
桑岑扁了下嘴,羽睫濕濕的,微顫。
可偏偏上官芸是她,給他希望,給他勇氣的人,在大婚之日,就這麼站在他的眼前。
桑岑從沒有那麼感激過上蒼,賜予他這樣的奇迹。
茫茫人海,他從未奢望過的人,竟然成了他的妻主。
與他耳鬓厮磨,與他親密無間,眼裡有他,心裡也隻裝着他。
桑岑眼淚落下來,閉上眼睛,輕輕的抽泣。
而後身上一暖,衾被圈住了他。
桑岑睜開眼,側過臉,看見妻主已經背過身去,又要去書案那邊,忍不住指勾住她的衣擺,就這麼輕輕拉着,心弦脆弱的緊繃。
兩人誰也沒說話。
不知過去幾息,桑岑的眼淚掉的歡快。
最後妻主的衣擺從指尖劃過,桑岑什麼也沒抓住。
心就像空了一塊,桑岑垂着眼,抿着唇,發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