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八歲開始殺豬,十五歲那年朝廷打仗抽丁,顧念弟弟年幼體弱,自己扛着一把殺豬刀去了戰場,幾經生死,二十三歲了還未成親。
相反,弟弟林淺有母親和哥哥幫襯,自小讀書,得先生看重,早早将自己的女兒許給了他,原本預備今年會試後成親,變故一來,親事吹了,舉人的功名沒了。
蘇半夏呼吸都放輕了,“那林家豈不是恨死你了?”
一武一文兩個兒子原本都有大好的前途,因這場變故通通變成了犯人,哪個母親能忍受得了這樣的落差?
雲翊歎氣,真恨他反倒好了。
“伯母多年操勞,身體不好,我得知後請了太醫為她看診,連林淺的病一起治了,後來又送林淺去了松山書院。”
松山書院是大景朝有名的幾個書院之一,近三十年來的一甲都出自松山書院,名氣大,學費高,一般人讀不起,更沒有門路進。
怪不得林深明知危險還求情三次,被牽連流放還毫無怨言。
要不是每日吃食不多,要守夜,還有母親和弟弟要照顧,體力和精力都不足,林深恐怕會選擇一路把雲翊背到甯州去。
“真可用?”蘇半夏面色躊躇,太多人記仇不記恩了,更何況從雲端跌落的身份、待遇、心态落差之大能輕易逼瘋一個人——看那些破産跳樓的人就知道。
這裡面的不确定性太大,要不是她實在無人可用,也不至于動心。
雲翊點頭:“可信。”
看着雲翊堅定的眼神,蘇半夏忽然有些失神。
雲翊經曆父親戰死、兄長失蹤、征戰兩年、被污叛國、被斷雙腿、滿門流放等重重波折,換成一般人早受不了了,他依然以半殘之身守護家中女眷。
甚至,他都不知道常年居于後院的表妹要做什麼,依然教她。
蘇半夏覺得這份信任有些燙手,偏偏雲翊仿佛沒有察覺,還在教她:“小心黃濤。”
押解他們這一行的衙役一共有六人,領頭的是林勇,許是同姓的緣故,對林副将一家多有照顧,對雲家就是話都懶得說。
黃濤最好說話,也是他幫雲翊買了藥敷腿,雲家人對他的好感度比較高。
蘇半夏不信任黃濤,是因為原身親眼看到黃濤壓着流放女眷在草叢中行事,為此大受驚吓,半夜發熱,她本人就是這麼來的。
雲翊是因為什麼?
雲翊道:“變故來得突然,各處沒有打點到位,這些衙役要麼像林勇一樣公事公辦,要麼像其他衙役一樣看不起我雲家,黃濤對我們的幫助放在明處,太顯眼了,必有所圖。”
被一撸到底,家産全抄,流放邊疆的雲家身上還有什麼可圖的?
蘇半夏小心發問:“他是不是想要你們雲家的後手?”
雲家四處征戰,幾代人積累下來的财富和戰利品甚多,雖說被抄家了,但誰會把所有财富放在明面上?肯定有藏起來的财富,還有一些能用的人脈。
朝堂之上的大臣或許看不上,小人物可不垂涎三尺了嗎?
你們雲家?雲翊覺得這詞用得不對,又覺得可能是表妹口誤,沒有放在心上。
“他具體要什麼,我還不清楚,無非是财富、人脈、兵書。”
“兵書?”蘇半夏吃了一驚,“抄家沒抄走嗎?”
雲翊看了一眼衙役們的方向,聲音放得更輕了,蘇半夏把耳朵貼在雲翊嘴邊才能聽到。
女子的身體突然靠近,雲翊下意識退開,見表妹隻是把耳朵貼過來好奇答案,他強行忍住躲開的沖動,“兵書是武将的根本,都是口口相傳的。”
行吧。
蘇半夏聽了這麼多東西,退開的同時往雲翊手裡塞了個雞腿。
雲翊:?
白天那個有油有糖有鹽的食物已經很離譜了,這個鹵雞腿就更離譜了,表妹你是不演了嗎?
蘇半夏的回答是:演個屁!
超市裡賣的東西哪一樣是能在古代正當拿出來的?每一次都要找借口,那也太累了。
反正她和雲家在同一條船上,雲家人都自覺幫她掩飾了,她何必那麼累?
拿都拿出來了,雲翊也不矯情,幾口把雞肉連骨頭一起啃完。
末了,從懷裡取出幾顆金花生和幾張銀票,“林深給我的。”
“林家這麼有錢?”蘇半夏隻拿了金花生。
“你收着吧。”雲翊沒要,不管表妹怎麼從野外弄來這些離譜的吃食,要錢是肯定的,可能還很貴。
蘇半夏沒再堅持,都收了起來,又給雲翊塞了一個面包。
雲翊:“……”
三兩口吃完,又喝了幾口火堆旁溫着的水,繼續說道:“是林淺發覺不對,提前托人送出去的,出京路上林深再悄悄拿回來。”
這人可以啊!蘇半夏的眼亮了。
金花生和銀票收得有點燙手,得想辦法給林家送點吃的。
看出她的意動,雲翊沒有催促,繼續告知這一行人的來曆、性格、能否利用。
老實說,在他雙腿殘疾行動不便的時候,表妹能夠主動肩負起一家人的擔子,他是真的松了口氣,因此知無不言。
而這短短的一炷香時間裡,他也被表妹投喂了一個鹵蛋,一根火腿腸,一塊壓縮餅幹。
聽完這些,蘇半夏的困意上來,倒頭就睡。
不一會兒,林深悄悄摸了過來。
明明腳上帶了鐵鍊,他走過來的聲音并不大。
“将軍。”
雲翊把壓縮餅幹交給林深,“吃吧。”
林深目不斜視,“将軍吃,我不餓。”
話音剛落,肚子就發出好大一聲咕,林深讪讪。
雲翊:“吃吧,你還得守下半夜呢。”
過去的半個月,他倆都是這麼分工的,一人守上半夜,一人守下半夜。
也是因此,蘇半夏才會在雲翊已經吃飽的情況下,再給出一整塊壓縮餅幹。
林深撓了撓頭,接過來就是狠狠一口,差點沒崩掉牙。
“這麼硬?唔,還挺好吃的。”
雲翊予以肯定,和一般的食物來比,确實不怎麼好吃,但行軍打仗時能吃到這樣的東西就很奢侈了,容易攜帶又飽腹,适合做軍糧。
都殘了,想什麼呢?雲翊嗤笑自己。
等他睡下,林深悄聲來到家人身邊,拉開林淺的衣領,把捏碎後的幾塊壓縮餅幹塞進去。
剛塞完,就對上林淺無奈的眼神,他哥真的連做賊都不會。
林深憨憨一笑,做了個“快吃”的嘴形,跑去看火守夜了。
林淺吃了一塊,不餓就行,其餘的收起來留給母親。
今天雲家人的狀态比前兩天好上許多,是因為吃了這種食物嗎?雲家撐不下去,拿出了後手,他是不是也得表示一下誠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