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謝青陽的話，淚眼朦胧的姜頑第一反應是：“這賊老天竟然欺負你！”

憑什麼！

它怎麼敢！

謝青陽輕輕給姜頑擦淚：“雖然過得有點兒辛苦，但是遇見你之後，你就一直罩着我，再沒有讓我受過欺負。”

沒人會相信，如今站在人間之巅的劍尊謝青陽，曾經連挨打都不敢還手，還得靠姜頑替他找回場子。

要是擱在平日聽到謝青陽這番話，姜頑肯定要得意地翹尾巴，可是如今她卻隻覺得難過，替那個已經被自己忘記、但活得辛苦的謝青陽難過。

她太了解謝青陽了，一句輕描淡寫的“有點辛苦”背後，怕不是被淚水和血水給腌透了。

“其實這一點，無論過去還是現在，從未變過。這次不也是你把我從黃泉救回來的嗎？”

謝青陽劍佑天下蒼生，但是能救謝青陽的，卻隻有一個姜頑。

“薛掌門的事，阿頑更是毋須自責。雖然她确實死在你手上，但究其根本，絕非阿頑你濫殺無辜，而是因為我。”

謝青陽說到此處，目光掃過身邊那些興高采烈的百姓。

早年桃花村雖然沒有春神遊街，但祭祀山神一事的隆重和熱鬧不亞于此。

桃花村依山而建，靠山吃山，祭山一事自然是村裡頭等大事，上至剛過百日的娃娃，下至耄耋老人，隻要走得動，都要進山給山神老爺叩頭。

除了謝青陽。

他隻能躲在家裡，偷偷隔着牆頭聽着外面敲鑼打鼓、且歌且舞的喧嘩，自己想象着祭山的熱鬧場面。

謝青陽的聲音在遊街人群的歡呼聲中蓦然顯得飄渺輕忽：“阿頑那麼好，連我這樣一個人憎天厭的可憐蟲都願意伸手搭救，又怎會無故犯下殺業呢？說到底，還是受我連累罷了。不止你，還有娘親，還有外公，還有很多、很多人……”

到後面，謝青陽聲音幾不可聞，神情近乎一片空白，似乎沉浸在過往的痛苦之中。

姜頑不願他再受這份煎熬，再次緊緊抱住謝青陽，粗暴地打斷道：“亂講！我們是夫妻，什麼連累不連累！過去的事就不要想了，反正我現在也不是很在意。你還活着，我也還活着，這就夠了。”

埋首在謝青陽懷裡的姜頑無法看到此時謝青陽眼中的愧疚和痛楚，隻覺得，如果找回過去的記憶要以謝青陽的痛苦為代價，那自己甯願放棄，或者至少不能是現在。

誰讓自己是一家之主呢？

今天的桃花面館生意格外火爆，好在來吃面的人不多，來打酒的絡繹不絕，不然趙錦鯉今天估計連貼春聯的功夫也擠不出來。

北境很多地方過年的時候不換春聯，而是裁剪迎春紅紙貼在窗上、門上，祈求早日春歸；等到春神啟春成功後，家家戶戶才開始重新張貼新春聯，以慶賀春天的到來。

這才是名副其實的“春”聯。

在趙老太爺的嚴格監督和精細指揮下，滿頭大汗的趙錦鯉終于貼好了春聯，上下左右整整齊齊，間距均勻，一絲不苟！

不等趙錦鯉多欣賞一會兒自己的傑作，就聽到桃桃的聲音，趙錦鯉回頭，桃桃和一個和尚兩人湊在一起，兩手各色糖果點頭玩具，還有一隻眼熟的小彩鳥上下飛舞，陽光下晃得趙錦鯉差點兒睜不開眼。

而姜頑和謝青陽并肩走在三小隻後面，面帶笑意地聽着它們叽叽喳喳、吵吵鬧鬧。

遠處鑼鼓喧天，人聲鼎沸，趙錦鯉瞥見姜頑同謝青陽十指緊扣的雙手，由衷替他們感到歡喜。

祖奶奶真的找到祖爺爺，救回了她的意中人，也救了衆人。

今天真是個好日子啊！

可惜不是每個人都同趙錦鯉一般喜氣洋洋。

那聲響徹天際的春雷，在趙錦鯉等凡俗眼中是救命稻草，可是對許多修士門派而言，無異于一道“催命符”——劍尊謝青陽重臨人間！

無論是當日曾在瀛海設伏圍殺過他的，還是曾上正劍門聯手逼迫過他道侶姜頑的，自聽聞那道春雷之聲起，便開始道心不穩。

有人開始還抱着僥幸，自覺哪怕是謝青陽再怎麼神通廣大，也無法掙脫陰陽大道的束縛，啟春之事說不定是出自他人謀劃。

可随着那陣春分散入人間的，還有另一個可怕的消息——瀛海之上燃起一片滔天烈焰，遇水不滅，綿延萬裡，好似海上又起一座無盡火海，将整個海域鎮壓其下。

瀛海龍宮猶如置身油鍋之中，龍族更好似遭受炮烙煉殺之刑，苦不堪言。

不少陸地修士察覺到海上異樣，有膽大者禦風而來，打算一探究竟，可不等涉海靠近那片詭異的火海，便感覺到一股淩厲霸道的劍氣撲面而來。

這才驚覺，那一道道搖曳的火苗，竟然是一縷縷精純無比的劍氣所化！

整片火海就是無數劍氣演化而生的森然劍陣，成為懸在瀛海龍族頭頂之上的一道劍氣牢籠。

此等驚世駭俗的神異手筆，除了劍尊謝青陽，焉敢做他人想？

不管信與不信，如今唯有“謝青陽複活”才能解釋這場遲來的春風和詭異的火海。

一時間，山巅修士百感交集。

雖然謝青陽避世桃花峰，但是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對山巅衆生一種無形的威懾。

許多門派或者修士行事之前總要暗自思忖一下，一旦惹劍尊不快，一道劍光從天而降，無異于滅頂之災。

劍尊死了，固然讓人遺憾感慨；可他活過來，不少剛輕松了幾天的修士心中又難免抱怨。

可抱怨完，又不免慶幸，比起那波真正的可憐蟲，不自由就不自由吧，好歹命還在。

看看眼下瀛海龍宮的處境，那些曾經參與過瀛海圍剿或是正劍門一戰的修士有一個算一個，除非能當即證道飛升、離開此界，不然他們的結局隻有一個。

注定隻能“等死”。

有的甚至不必等，就已經被得到消息的宗門長老親自出手“清理門戶”，宗門驕傲轉瞬之間便成了避之不及的污點。

等死的這撥人中，必然少不了程律元。

而且用腳趾頭想也知道，在謝青陽手上的“生死簿”裡，程律元必定位列前茅，下場絕不會比那些享受煉獄煎熬的瀛海龍族好到哪裡去。

可好容易才把程纾意逐出正劍門，掌門之位唾手可得，眼看大功告成，程律元不甘心就這麼認命等死。

他倉皇不安地躲進書房，從書架上取出救命錦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