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關一月的概念中,“長大”跟“出生”、“死亡”一樣,是一個與生命有關的詞。
這說明軍方中至少徐熒并沒有不正視風樹的特殊之處,恰恰相反,她太正視了,正視到用“長大”形容風樹。既然風樹會“生長”,那他其實已經具備了生命的變化能力,不管構成他的是什麼,它們能夠以有限的規律變化無限的複雜性,他以人為藍本,接着産生獨立的思想、欲望,以及學會撒謊就是闆上釘釘的事,而關一月與他相處過程中的感受也證明了這一點,撒謊這事暫時除外。
在徐熒看來,現在風樹沒有把對2号那套複制到人類身上的想法,但不代表他以後的想法不會變,因為他的學習樣本——人類——中不太好的一面早就在他面前顯現端倪。
“關一月,某種程度上我們其實該感謝你。”徐熒說,“你給他的是正面影響,雖然包含了負面的内容,但整體來說是正面的,而且也确實将真實的世界以一種比較積極的方式展現給他——這世界不是全白的,也不是全黑的,我們該如何與這個世界相處,是每個人類的課題,也是他的。”
關一月勉強笑了一下。
“我不敢承擔這麼重的誇獎。”
而且在她看來,風樹之所以是今天這樣,與他最初的生長環境很有關系,如果說從根上就長歪了,之後再怎麼努力,也是白搭。
相遇之後,她和風樹的命運都因為他們的選擇發生變化,但關一月直到今天才真正明白這點。
“現在我來回答你的問題。”徐熒終于進入正題,開始回答關一月先前的提問,“為什麼沒有重視陸中校的發言,因為他是這個項目的外行,因為當時制造的人已經去世,等于說最大話語權的人消失了。風樹被做成人形,還有指定派遣給陸中校都是力排衆議下的結果,人一死,曾經力排衆議的效力自然不可避免地下降。”
“光輝曆史之前已經被你說了,那我來說點不太光輝的事吧。軍隊當然是光榮的地方,但也是權力的源頭,有關權力那點事該發生的也會發生,所以不是安排不夠妥當,而是那已經是多方利益碰撞下的結果。”
關一月無話可接,一時之間,場面安靜下來,關一月注視沙盤中靜靜休眠的粒子,她的腦子還在消化得到的信息,但敏銳的感知能力已然讓她悄悄嗅到其中與她有關的部分:這個地方有她的位置,以及,她應該去做什麼樣的事來得到。
這時,徐熒點了一下當前時刻。
“已經很晚了,我讓小張送你回去。”她說。
關一月下意識回了個“是”,然後匆忙又大膽地問:“我還能找您嗎?”
徐熒眯起眼,她看上去笑眯眯的。
“當然可以,你去隔壁找小張就行。”她沒有說哪個“隔壁”,但關一月聽懂了,“關一月,對于你的事,其實我們了解得比你以為的多得多,可能你覺得價值交換是唯一的辦法,但這世上除了冷冰冰的價值交換,我們有更好的方式來做這件事。”
她把關一月帶到門外,交給張星瀾。關一月其實有點暈乎乎的,但她知道事情還沒完,她還能繼續做些什麼,這就足夠了。
關一月回到自己的飛船,天已經亮了,正是上班的點,她在進門之前給謝靜和打了個電話,詢問她在哪。
“路上呢,我正要去編輯部。”謝靜和說。
關一月知道謝靜和這些年的工作是給兩家科普平台供稿,這事她在上學的時候就做過,為了搞點零花錢。有時候謝靜和會被介紹去做專業的顧問,還有一些公益律師在偏遠地區的講座,謝靜和也會參與普法。
最後一種基本上是無償的,不過謝靜和因此認識了不少熱心人,他們有時也會為謝靜和提供賺錢渠道。總的來說,世界是虎豹橫行、并不公平的,但黑暗裡也總有一批人在前行守望。
“我不急,我還要思考一下。”關一月撫着額頭,“但是你那邊忙完之後能過來一趟嗎……有件事我想聽聽你的看法。”
謝靜和應下了,于是關一月先在飛船中轉了一圈,快到中午想起還沒吃飯,又出門去了。
這樣等到下午,謝靜和才來。
“編輯部的老闆搬到了市中心。”謝靜和一進來,就說起這件事,聽上去她有些納悶,“我不知道他哪來的錢……總之,他想讓我到他那裡上班,正好事情快結束了,我也閑着,就答應了。”
關一月想了一下這件事:“聽着不錯,恭喜你,靜和。”
謝靜和把包放到桌上,接着坐下,此刻她和關一月并排坐在休息室的狹長的小桌旁邊。
“說吧,這次你碰上個什麼大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