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雨絕小心翼翼地組織語言,希望能将她帶離這種絕望的氛圍之中。
齊霧立刻冷冷地說:“是啊,或許我們根本就是‘人’。”
“……我認識你,我知道你是誰。”
“我也知道我自己是誰。我現在才知道!我現在才清醒過來!”她已經冷靜下來很多了,隻是每句話依舊帶着哭腔,還是時不時有眼淚挂在睫毛上又墜落,“我要去找維希亞。”
“别去!”
祝雨絕立刻就明白她想做什麼了。他一腳踏進漆黑的房間中,然後越來越靠近她,期間她一言不發。
他在靠近齊霧的地方坐了下來,和她保持了一定的距離,清晰地聽見了她呼吸間的哽咽。
“襲擊案的嫌疑人危害性太高了,已經被轉移到研究所控制起來了。”他繼續說。
“那正好,要抓就把我們兩個都抓起來吧。”他們一個人是林安實驗室裡的實驗對象,一個是祝染實驗室裡的對象,齊霧都不敢想他現在被轉移去了研究所會被怎麼對待,“沒把我抓起來,我就一定要做點什麼。”
“他和你不一樣,他傷害了那麼多無辜的人,你沒必要為了他這樣!”
“傷害了人應該受到懲罰,但不是被關進實驗室裡。你記得你之前說被判定為‘人’的對象都擁有走出實驗室的權限嗎?我走出來了,他也是。或許他根本不需要逃出實驗室和逃出那家工廠。他是人,他本來就可以通過權限識别走出來。他該被關進實驗室嗎?他的年齡比我大,十年前他隻比現在的我們年輕一點點,可是我看過對于當時的他的記載,他那時的身體……我都不敢想他到底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
齊霧的聲音在發抖,整個身體也在發抖。
祝雨絕抿唇,更靠近了她,試探着握住了她的手。她沒有做出過激的舉動,握着他的手轉過頭來看他,眼中水光盈盈。
他呼吸一滞,擡起另一隻手順着她的下颌往上擦拭她臉上的淚水,但越擦越多。
“他不應該過這樣的生活,對嗎?”她流着淚問。
“是的。”他給出了肯定的回答,“但是你這樣做改變不了什麼。”
“即使是這樣,我也會做的。”
“齊霧,我重啟實驗項目的申請已經通過了。這意味,他們已經在調取之前的實驗數據了,而相當一部分人在看到那些實驗數據之後就會看向你。結果就是,你們兩個都會陷入他當年的那種境地中去。有了前車之鑒,你覺得你們還有下一次逃跑的可能性嗎?”
齊霧一邊發抖一邊說:“我不害怕,我不害怕。”
祝雨絕心情複雜,伸手将人攬進懷裡,垂着頭靠着她的頭,一下一下地安撫着她。
他想說“我害怕,我很害怕”,但他隻是說:“這不是害不害怕的問題。你不是實驗品,不應該被關進實驗室裡。即使是想要揭露這件事,想要向研究所發出抗議,這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前提是你沒有被抓進去。”
他還擔心齊霧的身份問題。如果她被發現身份、被認證為實驗對象,即使是研究所被迫放棄了這樣的實驗,她又該怎麼辦呢,她能怎麼生活下去?
“他們現在沒有關于這件事情的确切證據,有的隻有猜測,難道你要親手把證據送到他們手上去嗎?想一想,先想一想到時候會發生什麼!你的身份徹底滑向研究所的實驗對象,他們甚至有理由把你帶走,還是你自己親口承認的。”
“我真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這比第一次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場的存在更讓我感到惡心。人,實驗對象,這到底是怎麼界定的?我到底算什麼?我生活在一個普通的家庭裡,像每一個人那樣為自己的學業和其他小事擔心,畢業之後像每個人一樣為自己的未來尋找落腳點。我的未來……我現在不知道我的未來該落在哪裡了。告訴我吧,祝雨絕,那天你進實驗室的時候帶了什麼?”
“……”
祝雨絕沒有說話。
齊霧輕笑一聲,說:“你什麼也沒有帶,是我被識别出來了實驗對象的身份。我既被它識别為實驗對象,又被它識别為人。所以我到底是什麼?”
“抱歉。”
“我會有答案的,我自己的答案。不是你們定義的,也不是識别權限的機器定義的。”
“不是隻有你們是研究對象,我在一定程度上也隻是他們的實驗對象而已。我一直不明白他們當初為什麼會把我從育兒所裡接出來,不管是在玉東分區那個隻有我一個人的房間裡的時候還是後來三個人住在一起卻鮮有交流的時候。他們總是看着我,或者說觀察我,除此之外,除了她偶爾心血來潮逗弄我一下兩下,我一直呆在透明的罩子裡。”
所以不要一直想着那個做出無可挽回的事情被帶走的人,也看看我吧,我和你是一樣的啊!
“我讨厭蒲逅分區,我讨厭陰沉沉的天色,讨厭自以為是的人,讨厭這裡總是一成不變。我要離開這裡,我要離開這裡!對,這裡隻是一個令我讨厭的沉悶的地方,我要離開這個我不喜歡的分區!去哪裡都可以!我可以去玉東分區,我可以在那裡摘玉東樹葉;或者其他任何有列車的分區,安全員的工作我都知道該怎麼做;或者去倚霞分區,可以考那裡的治安部門,或者是更遠的地方!去伊得斯!我可以去任何地方!”她越說越振奮,淚水在不知不覺間已然幹涸。
“對,離開蒲逅分區!”祝雨絕動作一頓,突然也激動起來,剛剛還沉浸在找不到解決之法的陰霾現在郁結已經一掃而空,“他們不能把這件事情鬧大。他們已經完成了實驗室的集中轉移,現在基本上隻在蒲逅分區活動了。離開蒲逅分區他們就沒辦法對你采取強硬的手段了,離開這裡就不受控制了!”
“我們要離開蒲逅分區,我們一起離開,在一切沒有到最糟糕的時候。”他強調道。
“我們一起離開?”齊霧往後退了一點兒,擡頭去看他的臉。
“我們一起離開這裡,我現在就提交辭職申請。”他想觸碰她,想抱住她,但同時也想她看着自己,糾結之下松開了手,身體前傾,額頭抵在了她的額頭上,還是沒忍住說道,“看看我,看着我吧。我和你是一樣的。”
兩個人的呼吸交織在一起。
齊霧一怔,居然從他的語氣中覺察出了祈求的成分。
兩顆心髒在這片狹小的空間内狂跳,混亂地應和着對方的節奏。
“好,我們一起。”她最後聽到自己這樣輕聲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