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雨絕提交辭職申請了之後,王青青那邊很快就給了回複,讓他去中心醫科找自己詳談。
彼時的祝雨絕還在原朔原來的實驗室裡幫助柯林恢複實驗進程,盡量讓自己不要流露心不在焉,在看到這樣的回複之後,一瞬間想了很多。
注意到他的發愣,柯林關心道:“你怎麼了?”
“學姐,王老師讓我現在過去一趟。”他抿了一下幹澀的嘴唇,艱難地說道。
“這是好事啊,不要這麼緊張。肯定是你的申請已經完全批準下來了。”柯林笑了,“你還這麼年輕就能拿到重點項目,王老師他們是真的看重你。”
祝雨絕應了一聲,懷着複雜的心緒和柯林道别離開。
……
“小祝啊。坐。最近感覺怎麼樣?”王青青還是那副樣子。
“挺好的。”
“你現在還在柯林那邊幫忙是嗎?”
“是的。”
“現在進展怎麼樣了,什麼時候能正式重啟實驗?”
“正常進程,最多還需要兩天。”
“很好。”
王青青又繼續問了很多問題,都圍繞着祝雨絕未來有什麼計劃,祝雨絕都一一編撰了一套擋了回去。
“你不用太着急了,之前答應過你的事情肯定會做到的。除了祝染以外,你是我最得意的學生了。”
“是,王老師。老師教導的一切我都記在心上了。”
王青青滿意一笑,當着他的面把他的辭職申請駁回了,并拿出一張光屏放在了他面前的桌子上,說:“我知道你心急,也自傲,不願意一直在别人手下打下手。我當然也信任你的能力,但做什麼事情總歸都不可能一蹴而就嘛。這是林安和祝染的實驗數據,已經調出來了。你可以提前看看。等柯林的實驗項目開始,你就可以馬上帶着人重啟祝染的項目了。所有的一切都已經準備好了。”
祝雨絕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
王青青把光屏往前推了一下,說:“現在看看吧,省得你總想着它。但是不能拿走。”
該怎麼說呢,說自己提交辭職申請并不是因為一直沒有開實驗項目覺得不甘心?說自己确實不想留在研究所工作了,說自己突然間就不喜歡做實驗了、對這項實驗項目不感興趣了?
祝雨絕明白,自己一旦看了這份被封存了一段時間的保密數據,就再也不可能有另一條路可言了。
不,不能在他面前露出一絲破綻,不能讓他有一丁點的懷疑。
他強忍住懊悔、不甘心、自責、憤怒等等混合而成的複雜的情緒,在王青青的注視下拿起光屏,開始浏覽上面的實驗數據——第一次真正接觸他們的實驗。
和齊霧一起理過事情的來龍去脈,現在的祝雨絕完全能明白這些數據在表達什麼。
正如之前猜測的那樣,嫌疑人和齊霧是兩項實驗的産物,都屬于生物實驗,他們都是人工培育出來的胚胎發育而來的。
林安的實驗開啟時間更早,地點定在了玉東分區,當時是重點項目之一。實驗對象的活動範圍被他圈定在了實驗室範圍内,在此地界内訓練他、調适他。
祝染的實驗則晚了幾年,地點定在了她認為更合适的蒲逅分區。她與林安存在理論上的分歧,于是為齊霧找了名義上的父母,将齊霧的活動範圍控制在了蒲逅分區境内,主要通過每個月一次的體檢獲取實驗資料。除了實驗的引導,也在盡最大可能減少外界對她的影響。
十年前,林安的實驗對象失蹤,實驗宣告失敗,不得已帶着數據來到蒲逅分區,和祝染的實驗項目合并合作,這項實驗成了重點項目。
就像祝雨絕一直以來認識的那樣,他們所有的實驗室都是針對消滅場而存在的。齊霧完全就是按照現有經驗中最适合過場的模闆捏造而成的,并在後續事件中持續關注她的一舉一動、調适她朝着最适合過場的方向改變。
他們做出了很多努力,唯一一點沒有考慮到的就是,齊霧她本身并不喜歡場,更别提過場。
研究人員都不覺得這是什麼大事,一直以來都沒有重視,即使齊霧馬上畢業卻還是隻能拿到勉強及格的考核成績。
或許她隻是不适應他們自己構造出來的試煉場,到時候把她放進真正的場裡就好了。即使是要宣告實驗失敗,也要等到齊霧進入真正的場中被吞噬。
“……”
祝雨絕不知道該怎麼形容自己現在的心情,好像王青青的整間辦公室都在被擠壓、被切割,連同裡面的王青青和自己都在扭曲變形。
“可以了,這次就先到這裡吧。這份資料遲早會被交到你手上的,你是我最信任的學生了。”王青青突然出聲。
祝雨絕迫不及待擡起頭,像死刑犯突然被拖拽下絞刑架那樣感到慶幸,仿佛再晚一秒他就要在王青青眼前被溺死了。
“我知道的,王老師。”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從很遠處飄過來,沉穩得出乎他的意料。
“林安那項實驗的研究對象已經在實驗室裡了,到時候就歸你們實驗室接管。還有祝染他們的實驗對象,雖然現在還不确定,但一定是會被帶回實驗室的,再沒有更确切的實驗項目啟動前也是你們實驗管理。不要忘記你們進實驗室的初衷。”
初衷……研究出對抗場的方法路徑。
“我們不會辜負王老師的栽培。”
“當然,你是最優秀的。但是有一點,辭職申請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提交或者是撤回的,不要因為賭氣自毀前程。研究所可不是随意進出的地方。這次我可以幫你,但不要再有下一次了,明白嗎?”
“我知道了,感謝王老師的教導。”
王青青又一次露出滿意地笑,揮手示意他離開。
祝雨絕躊躇着,沒有動。
“有什麼事情嗎?”
“……不,沒有。”
他站起身,離開了這裡。
他給齊霧發去了信息,大意是讓她趕緊離開,不要再管自己了,然後關上通訊器開始在大街上遊蕩。
他走了很久,走到整個軀體的每一處都在叫嚣着不滿,他才猛然發現現在已經是第二天了。
今天是他的休息日。
見狀,祝雨絕随便買了一份食物,靠倒在街角上吞刀子一樣自虐般進食,然後打開通訊器強撐着精神翻閱起齊霧的回信。
齊霧給他發了很多條信息,包括問他原因、問他現在在哪裡、告訴他有什麼都可以一起解決,他一條也沒有回複,直到看到最後一條。
奇奇怪怪:我走了。
祝雨絕揉了揉眼睛,勉強站起身,遊魂一樣往家裡走去。
她真的走了,幾乎什麼也沒有帶走。家裡空無一人,桌子上放着她還沒雕完的玉東葉片。
他走進每個房間都看了一圈,最後躺倒在自己平時休息的沙發上,想象着齊霧此時還在她自己的卧室裡,隻是天色尚早還想着休息日就應該多睡一會兒。
“祝雨絕!”
他甚至還能聽到她喊自己的聲音。
“祝雨絕!”
嗯?不是幻覺?
他立刻翻身而起,呆滞地看着齊霧站在沙發前看着自己的樣子。
“我本來已經走了,但我越想越覺得不對。我想從你口中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如果你要和我分開,我也要親口聽到你的答案。”齊霧居高臨下地看着他。
“不,齊霧,離開吧。”他艱難地擠出驅趕的話語,“我的辭職申請被駁回了,而且已經拿到了之前的實驗數據。我們的猜測沒有錯,齊霧。”
“這還不是絕境,對嗎?”她向他求證。
這句話就像是一記重錘砸在祝雨絕的身上。
“我拿到了實驗數據,相當于實驗已經重啟了,隻是還沒有更多人看到那些數據而已。不,你不明白,我們得、我們必須……我們有義務帶回實驗項目所屬的實驗對象。”
齊霧突然變了臉色,但還是抱着一絲僥幸心理冷靜地問:“所以你是要對我動手嗎?”
“對不起,對不起……”祝雨絕的道歉中夾雜着齊霧的名字,整個人看起來已經崩潰了。
他驟然站起身,吓得齊霧後退幾步脊背抵在了門口的牆上。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說:“你要對我動手,就像我真的是一個實驗品那樣?”
祝雨絕隻是不停地呢喃着她的名字,不停地道歉。
她繃直了右胳膊。
他又動了,高大的身影朝着齊霧襲來。
齊霧站在原地沒有挪動腳步,迅速擡起自己的右手,瞄準他的心髒後晃了一下,随後穩穩地按住了射擊鍵,絲線從她手中緊握的小型指壓射擊器中直沖祝雨絕,纏住了他的兩條腿。
絲線一圈一圈地纏繞上去,祝雨絕逐漸難以穩住身體,晃動了幾下最終向後倒去、倒在了地上,發出一聲巨響。
祝雨絕認出了她手中的武器,也知道自己現在已經動不了了。不僅僅是因為絲線纏住了他的兩條腿,絲線更有效的是會讓不管直接還是間接接觸到的人體感覺到非常沉重、難以動彈。
他歎了一口氣,臉上露出笑容。
齊霧看着眼前的景象,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我幫你叫救援。”她說。
“不,不用了,我自己會叫的。”祝雨絕一口回絕。
“……”
“我們都是他們的實驗對象,我們是一樣的,齊霧,區别隻在于他們承不承認而已。在整個過程中,你、我、程澄和那位不知道名字的家夥,我們一直都在他們的注視和觀察之下。離開這裡,還有……”等等我吧,我一定會找到你的。
“還有什麼?”
“沒什麼。”
那不是說給齊霧聽的負擔,那是他說給他自己聽的。
齊霧執拗地盯着他,祝雨絕卻不肯看她。
“還有一個問題,”她說,“選擇用這樣的形式讓我的父母和弟弟他們離開這裡、退出我的生活,是因為我曾幻想過這樣的意外嗎?”
“是。”
齊霧繃直了嘴角,神色複雜地看了他最後一眼,轉身離開。
“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