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周貞蕙替裴詣寬衣，溫聲道出她琢磨一日的事：“侯爺，阿昭已二十有五，我想着，若再不說親，恐怕會誤了這孩子。”

說到此處，對上裴詣側眸望來的目光，周貞蕙頓了頓，方繼續道：“我雖一直沒敢跟阿昭提，其實這幾年來都在留意，現成便有幾位家世清白，品貌出衆的姑娘。眼下連晞兒的婚事都已辦成，我想尋個機會同阿昭說說，先相看着，侯爺以為如何？”

武安侯裴詣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他做父親的，當然盼着唯一的兒子娶妻生子，可是裴昭那性子……

哎，若是裴昭能與裴暄那孽障折中一下，他也不至于操他們的心。

“貞蕙，你不是一向沒過問阿昭的親事麼？怎會忽然提起？你的眼光，我自然放心，隻是阿昭，他未必肯。”裴詣凝着比他年輕許多的妻子，沒來由想起他命薄早逝的原配。

若大周氏還在，兒子的親事應不會耽誤至今。

她畢竟是裴昭生母，為兒子張羅婚事，不必這般小心翼翼。

說起來，他竟有些想不起來大周氏的模樣。

隻記得她極有主見，掌家的那幾年，人人對她贊譽有加。

大周氏是位極耀眼的宗婦，但私心裡，他更滿意溫柔體貼的小周氏。

貞蕙若要去同裴昭提成婚之事，多半會被拒絕，貞蕙受了委屈從不說，但他不是看不到。

“不若還是等過陣子，母親清醒些，你轉告她，由她出面張羅。”裴詣坐到床畔，脫下絲履，“他對母親倒有幾分孝心，為了母親康健歡欣，他也會順着些。”

周貞蕙含笑：“侯爺這是替我着想呢。”

是啊，她也知道，阿昭多半不會依她。

自那件事後，裴昭對她誤會更深，性子越發内斂。

他不近女色，連丫鬟們也進不得他的屋子，起居一應皆由小厮伺候。

可阿昭是姐姐留下的唯一血脈，也是她看着長大的，決定嫁入侯府那日，她便告訴自己，定會待裴昭如親子，如今亦然。

既是母子，隻要是對他好的事，她定要努力去做好。

爬進床裡，攏好衾被，周貞蕙側身轉向裴詣，語氣溫柔而堅定：“侯爺，我還是想試試。阿昭對我是有些誤會，可他昨日不是主動來陪我們用膳麼？還會關心晞兒。在外三年，又親自送晞兒出嫁，阿昭或許會有所轉變呢？”

母子關系緩和，恰在裴晞出嫁的當口，周貞蕙思來想去，總覺得裴昭應當是對婚事有所觸動，不會像從前那般排斥。

“你有分寸，便依你所言。”裴詣被她說服。

貞蕙事事與他商量，以他的想法為先，讓他很受用。

裴詣伸出手，搭在周貞蕙小腹。

立時，周貞蕙神經繃緊，身形微僵。

不是害羞，但她也沒有理由拒絕。

這麼多年過去，她仍無法感受到其中趣味。

唯有這樁事上，她始終覺得對不起姐姐。

昨夜落了雨，廊外草木綠得泛亮，蜿蜒的石徑間隙，春草似乎一夜間又冒出一大截，綠瑩瑩的。

蘇滢沿着遊廊，欣賞着園中精心養護出的景緻，不疾不徐朝侯夫人的院落走去。

還是侯府好，不管晴天還是雨天，一步一景。

不像她自小生活的村落，晴天滿是塵土氣，以及豬圈難聞的氣味，雨天路上泥濘難行，不小心髒了鞋，便是一頓打。

那些灰撲撲的記憶，她恨不得從腦中抹去。

不知不覺，已被迎進侯夫人的院子。

“表小姐來得正好，夫人請了世子來用早膳，正擺膳呢。”丫鬟笑着引蘇滢往裡去，日日相見的，語氣熟稔。

侯夫人請裴昭來用膳，裴昭便當真來了？

蘇滢不由又想起那晚，莞爾一笑，再多的誤會，其實也能解開的吧？真好。

思量一息，她頓住腳步：“舅母請表哥來，應當有正事，且表哥難得陪舅母用膳，我便不進去打擾了，翠竹，有勞你同舅母說一聲，我晚些再過來。”

說完，轉身便要離開。

門扇開着，侯夫人本來忙着吩咐擺膳，聽到院子裡有動靜，探身瞧見蘇滢要走，忙攥着帕子出來：“又沒外人，滢滢快過來，淨了手便一道用膳。”

滢滢已滿十七，女兒家不比男兒，再想留她，嫁人也就在這兩年了。

她孤苦無依，侯夫人不免多為她思量幾分。

她嫁得越好，越需要有娘家做後盾，這樣一來，她未來的夫君和婆家，便不會欺她沒有父兄倚靠。

侯夫人想着，光自己待蘇滢好還不夠，須得裴昭待蘇滢如待裴晞一般，才是蘇滢最有分量的底氣。

蘇滢本就是裴昭救下的，隻要多相處，侯夫人相信，裴昭定會把蘇滢當親妹妹一樣愛護。

推辭不過，蘇滢隻好進來。

小巧的繡鞋剛邁過門檻，便見一道軒昂的身影立在花幾側，丫鬟正捧着水盆供他淨手。

晶瑩水珠沿着他修長的指骨滑落，他攥住棉巾拭手，骨節聳起，俊秀如峰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