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蘇滢跟在他身後,進到屋内。
不是書房,而是他起居之所,蘇滢還是第一次進來。
雖好奇,眼睛卻沒亂瞟。
小厮已備了水,侍奉裴昭浣手。
待裴昭擦幹手,坐到上首紫檀木描金椅中,朝她望一眼,蘇滢才上前,坐到下首離他最近的位置。
“你想問什麼?”裴昭捧起茶盞,淡淡問。
蘇滢略傾身,語氣頗為委屈:“這幾日,表哥是不是有意躲着我?是蘇滢哪裡做得不好,惹表哥不喜了麼?”
她話音剛落,裴昭手中茶湯輕輕晃蕩了一下。
盯着茶湯上明暗波動的漣漪,裴昭額角青筋跳了跳。
他是什麼始亂終棄的薄情郎麼?
這小姑娘已到說親的年紀,怎的措辭一點兒不知避忌?
若非知道她心思純淨,連他折的桃花也毫不藏私地放在母親屋裡插瓶,裴昭幾乎又要誤會她别有用心。
裴昭放下茶盞,輕捏眉心,将心間不該有的怪異感壓下。
“你沒有不好,是我近日朝務繁忙罷了。”裴昭想想,起身往裡走幾步,立在書案後,“過來幫我磨墨。”
若不讓她做些什麼,恐怕她又會戰戰兢兢,胡思亂想。
聞言,蘇滢困惑不已。
進來之前,表哥不是說今日不需要磨墨麼?
不過,裴昭既然用得着她,她自然不會拒絕與他多相處的機會。
是以,她面露喜色,快步上前。
少女站在書案側,亭亭玉立,目不斜視,規規矩矩捏着墨條研磨,看起來嬌柔又乖順。
裴昭随手取一張紙箋,提筆書寫。
室内靜谧,隻能聽見墨條在硯台上摩擦的輕響。
多少個夜裡,裴昭曾獨自在這書案後讀書習字。而今夜,熟悉的墨香裡,多了一絲脂粉香氣。
淡淡的,在他察覺之前,已悄然萦繞鼻尖。
少女指背被燭光映照着,随着磨墨的動作,在他餘光裡時近時遠,那肌膚剔透如玉,白得晃眼。
鬼使神差的,裴昭腦中浮現出她在桃林間折花的側顔。
蓦地,他停下筆,放入碧玉荷葉筆洗。
“不用磨了。”裴昭目光落在她手上,語氣如常,“手伸出來,我看看。”
是不是上回她手指受傷,他不聞不問,她才心裡不踏實,以為何時惹他不喜了?
蘇滢愣住。
早知裴昭還記得她手指上的傷,會想看看,她就不用侯夫人送她的好傷藥了!
怎奈她自小養得粗糙,身體底子硬朗,才幾日,傷勢已好得差不多了,想借機博幾分同情也不能。
“已無礙了。”蘇滢放下墨條,拿濕帕擦了擦手,才将幹淨的手指遞給裴昭看。
她适時展顔淺笑,眸光熠熠:“原來表哥和舅母一樣關心我。”
嘴上沒說歡喜,可她烏亮的翦瞳笑意潋滟,似湖心蕩漾的星輝月影。
她指腹是極自然的,白裡透紅的好顔色,隻受傷的指腹傷痕明顯泛紅。
裴昭盯着那傷痕處,眉心微動,若是裴晞受傷,當時便會讓他這個做兄長的請大夫吧?
而她呢?時隔幾日,得他一句簡單的話,便喜不自禁。
一個念頭快速閃過腦海,裴昭忽而明白,為何她明明有些怕他,仍是一而再,再而三往他跟前湊了。
并非他先前誤會的那般,而是她擁有的太少,想多求一份有力的庇護罷了。
是她自己想到的,還是母親提點的?
裴昭倒不太在意那些,收起紙箋,繞過書案道:“你不必擔心出嫁後無人依仗,你的婚事由母親做主,你從武安侯府嫁出去,便是武安侯府的姑娘,和裴晞一般無二。”
他本是背對着她說的,說到此處,忽而回眸,似是承諾:“我和武安侯府,一直會是你們的依仗。”
對上他回望的目光,蘇滢心弦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撥弄了一下,震顫不已,久久難以平息。
對妹妹,他尚且如此,那對妻子呢?
蘇滢從未如此刻這般确定,她想做裴昭眼中最特别的,最想要守護的那一個!
“我,我替表哥洗筆。”她似乎太過動容,顯得不知所措。
她握住他方才握過的筆,筆豪在水中擺蕩時,一不留神力道大了些,甩出幾滴淡色墨汁。
墨汁濺在裴昭衣擺,雖隻幾滴,可绯衣染墨,很是顯眼。
裴昭盯着墨迹,眉心擰起。
“表哥,我不是有心的,你别生我氣,我,我……”蘇滢急得小臉發白,語無倫次,“表哥把衣服脫下來,我立時拿去洗,定能洗淨。”
裴昭心口一跳,這姑娘竟是全然未開竅,連男女之防也不懂。
像是怕被他責備,蘇滢沒等他開口,便匆匆欺近一步,纖白的手搭在他绯紅衣襟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