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膳時,蘇滢照例陪侯夫人用膳,并未見着裴昭。
她下意識望一眼裴昭住處的方向,看來他近日真的忙。
到府門外登車,蘇滢看到後面一輛馬車旁,站着面無表情眼神含恨的二舅母嚴氏,以及甚少從二房出來的表嫂楊氏。
初見楊氏時,蘇滢隻覺這是個輕柔似水的美人,唇角常帶笑。
可自打生下芙姐兒,已有九個月了,楊氏氣色一直不太好,每每見着,總是面容憔悴,眼中不見光彩。
想想裴暄的為人做派,蘇滢便知楊氏是所托非人,才如此愁苦。
她雖同情,卻做不了什麼。
府門外相見,蘇滢朝她們福身施禮,輕喚:“二舅母安好,表嫂安好。”
嚴氏沒理人,扭頭便往馬車上去。
而楊氏呢,一面扶着嚴氏登車,一面朝蘇滢這邊瞧。
蘇滢揚起一抹善意的笑。
楊氏沒有笑臉相對,頭一低,也跟着嚴氏進了馬車。
“不必在意。”侯夫人拉住蘇滢的手,想安慰兩句,又不是時候,隻好打住。
馬車緩緩駛動,侯夫人才道:“她們也都是可憐人,你别往心裡去,你二舅母不講理,好在本事也不大,人前你敬着她,人後避着就是了。”
蘇滢點點頭,好奇地問起國公府的人和事。
“說來也好笑,國公夫人膝下兩子兩女,讓人羨慕得緊,可惜兩個女兒出嫁後,都随夫君去了任上。國公夫人想見女兒,一年也難得見上一面,還勸我莫把府上的女孩子嫁遠了,盡量留在京城,好有照應。”侯夫人笑得合不攏嘴,“哪想到,晞兒與景行看對眼,嫁她們家去了。”
蘇滢沒想到,還有這一出,也跟着笑。
甚至借機抱住侯夫人手臂,輕輕靠在她肩頭試探道:“那我便嫁得近些,就留在京城,舅母哪日想見我了,我不出一個時辰便能回到舅母身邊。”
孩子依戀她,侯夫人自然喜不自禁,忍不住捏捏她臉頰:“舅母自然要留你在京城的。”
國公夫人與裴晞一道待客,一個雍容貴氣,一個明豔大方,蘇滢目光往她們身上落了又落。
才短短時日,裴晞眉間常帶的清愁,已一掃而空。
如今她在衆多夫人、小姐間周旋,進退有度,遊刃有餘,與在侯府時判若兩人。
這些自然不是嚴氏教她的,老夫人時而清醒,時而糊塗,也不會手把手教。
蘇滢目光又落到國公夫人身上,眼中是不加掩飾的欣賞與崇拜。
随即,她又悄然望向侯夫人。
若她來日嫁給裴昭,侯夫人會不會也像國公夫人待裴晞一般?
跟着侯夫人見了些貴人,稍作寒暄,裴晞便引着大家往園中去。
榴花初綻,豔紅勝火。
還有滿架薔薇和紫藤,更有數十株各色牡丹争芳吐豔,皆是蘇滢不曾見過的名品,甚至有些她聽都沒聽過。
世子和國公爺也有客,賞花時,男女賓客皆在一個園子裡,旁邊拿帷幔張起兩排歇腳飲茶區域。
松綠色軟煙羅帷幔,内裡憑幾坐榻,鋪設錦裀蓉簟,雅緻有舒适,累了隔着煙霧似的紗羅賞花,也不必怕曬着。
蘇滢遇到溫瑜,一道欣賞牡丹,與旁的貴女也漸漸熟絡。
遇着鴻胪寺卿之女董葭,還有那薛将軍的女兒薛英,不由多看了兩眼。
記得舅母說過,想讓表哥抽空相看的。
兩位姑娘确實各有千秋,尤其那薛英姑娘,身量高挑,眉宇間自有一段英氣,以蘇滢的眼光看,與裴昭甚為般配。
再賞花時,她心情莫名低落下來。
面對這樣的姑娘,她到底是會自慚形穢。
蘇滢緩緩踱步,不知不覺離開人群,行至清淨處。
榴花開得正豔,卻因尋常,此刻無人欣賞,隻她一人立在花下。
蘇滢仰面望着榴花,眼睛被枝葉間漏灑的光芒刺痛,泛起淚意。
要放手嗎?
榮華本就是偷來的,裴昭更不會屬于她吧?
可是,大家一樣站在這處園子裡,憑什麼獨她命賤,配不上這一切呢?
蘇滢吸了吸泛酸的鼻尖,仍不甘心。
“你是哪家的姑娘?誰讓你受委屈了?”一道清亮的少年音從身後傳來。
隻聽聲音,便讓人想起諸如朝陽、春草之類,溫暖又生機蓬勃的事物。
蘇滢聞聲回眸,瞧見一道湖藍身影。
大樟樹下,男子長身玉立,含笑的面容隐隐有些熟悉,似乎在哪裡見過。
可蘇滢确定,她并不認得眼前的少年郎君。
她側過身,四下望望,不知這位郎君是打哪兒冒出來的。
少年笑了,走出樹影,笑意暄然:“放心,我不是壞人。”
榴花下的少女,星眸噙淚,嬌美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