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初棠心中一凜。
果然有情況。
盛姜手指不斷地打字,心中絮絮叨叨,臨到要發送的時候才倏然回神——
溫小姐好像不知道這個情況,他是不是,不該直接告訴她……
猶豫的瞬間,溫初棠的消息已經發送過來。
溫初棠:什麼事?
她問得直接而坦然,似乎無論是什麼樣的情況,都沒有遮掩的必要。
反倒讓原本自覺失言的盛姜陷入糾結。
直接說吧,怕老闆知道了不滿意;但不說吧,又顯得他小氣,沒把溫初棠當自己人。
溫初棠也知道自己這樣的問法,其實是在給盛姜壓力。
但這一天情緒起起伏伏,加上顧青川的狀态實在不對勁,她一點也不想隻縮在社交安全區裡,得到的所有訊息都是遮遮掩掩的。
溫初棠根本沒辦法在這樣的情況下,還堅守什麼社交禮儀。
車窗外景象急速倒退,淩晨的樓房一片暗色,掩在夜幕中,看不出半點人氣,連帶着看景的人情緒更加低沉,也更加敏感。
沉默許久的顧青川忽然開口:“深更半夜跟誰聊這麼歡呢,屏幕都快按出火星子了。”
正準備删除全文重新輸入的盛姜手一抖,沒注意自己按到了發送。
他心虛地朝老闆看了一眼,将手機鎖屏收進口袋:“沒,沒什麼,跟我媽報備行程呢。”
剛剛擡起手機查看消息的溫初棠:“……”
顧青川沒有細究,他的心思其實也不在盛姜身上,隻是在這樣空曠的深夜,耳邊的一切聲音都變得尤為明顯。
譬如手指敲打屏幕時,指甲剮蹭到屏幕的聲音,譬如衣服摩擦的窸窣聲。
譬如兩個人的聲音,一前一後,幾乎無縫銜接。
他重新将視線投向窗外,單手支在車窗框,指節蜷縮成團,虛掩在唇前。
窗外千篇一律的暗色調讓視線失了焦點,漸漸虛化,又逐漸具象成自己的臉,以及另一張專注認真得就差把臉埋進手機裡的臉。
溫初棠逐字逐句看完盛姜發來的一大段話,按上鎖屏,目光裡填滿不可置信,又解鎖,再看一遍,眸中情緒複雜,随手機上的文字翻湧,最後又沉澱,餘下滿滿疼惜。
盛姜:我知道的也不算多,就當時公司把我分到顧哥這邊的時候,跟我說了一嘴,說是要特别注意一些爆破戲啊燃燒戲啊,之類的,我原本隻當顧哥不喜歡,也是前陣子才偶然知道,其實是顧哥的媽媽去世之後,他爸因為接受不了,在他媽媽頭七那天一把火燒了靈堂,把顧哥一個人留在靈堂外,自己就這麼跟着他媽媽走了,所以顧哥每回看見火焰燃燒才會受影響……
車廂内逐漸沉寂下來。
前兩天南城降了一次溫,車内暖氣與窗外寒氣同時作用在窗玻璃上,生起一層蒙蒙灰霧。
倒映的人影也蒙上一層陰翳。
顧青川眉間緊蹙,微不可察地朝右側撇過頭,餘光捕捉到熒亮手機屏上大段白色氣泡,以及其上名為盛姜的備注。
他正欲往下看時,溫初棠卻鎖上屏幕。
她倏然擡頭,他避之不及,卻發現她好像隻是透過前座椅背看向不知何處。
眼神渺遠而哀痛,似墨黑靜谧的深海。
顧青川張了張嘴,喉口幹啞,發聲也比往常要低兩度:“在看什麼?”
溫初棠被他的聲音拉回到現實,眼前熊熊灼舞的烈焰頓時湮滅,張口說話時,聲音竟是同款喑啞:“沒看什麼,”她正對上男人投來的探究目光,強撐起笑顔,“在想明天去哪裡買花,要是去城西那家花鳥市場,大概不用五分鐘,你就要上熱搜啦。”
顧青川唇角跟着漾起笑意,卻不及眼底:“那換一家?”
溫初棠情緒仍舊沒緩過來,原本又早過了她休息的時間,腦袋轉得極慢,許久也沒想起南城有哪家花鳥市場人是少的。
車内各人皆懷着心事,一時安靜無兩。
後半夜的車道空曠無比,保姆車很快就回到小區内地下車庫。
自動門緩緩打開,溫初棠朝左側瞥了一眼,見顧青川已經從另一邊下車,才輕咬住下唇,從右側下車。
兩人下車後,車門重新關上。
老楊又是一腳油門,帶着盛姜離開車位。
偌大的保姆車駛離原位,隔車而站的兩人之間便沒了阻礙,視線在半空相交。
顧青川喉結滾動,卻是一言不發。
兩人之間的空氣如同凝滞。
極為難得的,溫初棠陷入了同樣的語塞。
胸腔内堆積了許多疑問,争先恐後,卻無一能突破重圍。
他看起來很不好。
現在追着他問那些有的沒的,會不會不太好。
但如果現在不問,那些沒有機會宣于口的話語,會不會就此成為橫亘在兩人之間的天塹,愈積愈深。
溫初棠猶豫不決。
顧青川同樣反複搖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