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萊爾停在了一道門前。
叢泠也收回目光。
眼前是一個銀色的房間,門框很高,整面牆像一個櫃門,頂部顯示着室内的實時溫度,始終在零下十度波動。
這裡像一個巨大的冰室,開門的一刹那,呼吸都要凍結成冰。
克萊爾遞給叢泠一套恒溫服,讓她穿上,以免失溫,這套衣服笨重沉重,束手束腳,套在身上,稍微大幅度的動作都做不了。
比起保溫的工具,這套衣服更像是一副枷鎖,讓任何人在靠近這片區域的時候,都毫無破壞力。
既然這樣謹慎了,叢泠也做好了被克萊爾寸步不離監視着的準備,沒想到克萊爾退後幾步,遠遠停在門檻邊,不動了。
叢泠隻好自己往房間深處走去,可能是溫度太低的緣故,空氣中結了一層厚厚的水霧,視野裡一片模糊。
走了大概七八米,叢泠終于看到了牆邊的一個人影。
說是人影并不準确,等眼睛适應了昏暗的光線,叢泠才看清,那是一個嵌在牆裡的矩形容器,容器裡面又嚴絲合縫嵌着一個黑漆漆的影子,勉強能看得出是個人形。
叢泠停下來,沒有再往前走,她等了許久,眼前的影子都沒有動靜,甚至沒有呼吸的起伏,她開始懷疑那裡究竟是不是一個活人。
眼前一片死寂,身後的克萊爾也一動不動,不過,叢泠察覺到了身後傳來的焦躁情緒。
克萊爾似乎期待着一種更戲劇化的表現——傳說中不都是那樣嗎,匹配度高的哨兵與向導,天生契合的命運同共體,一舉一動都有感應,一旦相遇就是幹柴烈火,洶湧澎湃。
事實上,到現在為止,并沒有誰明确地告訴叢泠,眼前的人影就是那個哨兵,但,她隐約有了點奇怪的感知,如果真有這麼一個人,那應該就是他。
叢泠察覺到自己的呼吸頻率快了不少,後背升起一股刺麻,這是一種被動的反應,她感覺很不适,仿佛空氣中有什麼東西,輕而易舉撥動她的情緒。
叢泠的感受不太好,但她壓制下了所有表現,因此,在克萊爾的眼中,她沒有任何異常,哨兵也毫無反應,這個房間内沒有任何波動。
克萊爾開始懷疑起基因檢測的結果,她轉身離開,越走越遠,走出了這層樓。
沒過多久,克萊爾重新出現在門邊,大概是接到了上級的指示,她也換上了一套恒溫服,走到了叢泠的身邊。
“你往前走五米,在牆沿半米高的位置,有一個黑色按鈕,把它按下去。”克萊爾命令道,她的聲音又恢複了一開始的冷淡。
明明是如此緊張的時刻,叢泠卻有些想笑。
她面無表情地低下頭,走過去,這個距離,展開手臂就能碰到牆邊的人影了,她垂下眼睛,找到了那個黑色按鈕,伸出手去。
就在這時,她聽見克萊爾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于是,叢泠的手又移開了,她轉過頭,擔憂地問:“按下去會發生什麼事?我們會有危險嗎?”
克萊爾的神情很緊繃,此時又浮現怒意,她不耐煩道:“這和你無關,你隻需要按我的指令去做,聽懂了嗎。”
叢泠再度低下頭,很局促的樣子,她這樣手足無措,自然也就沒有行動。
克萊爾深呼吸片刻,耐着性子道:“不會有危險,按下那個按鈕隻是解除哨兵的休眠模式,他會更快蘇醒,但行動依舊被束縛,他無法離開休眠倉。”
叢泠認真看了克萊爾一眼,動作不緊不慢,終于是把手放在了按鈕上,按了下去。
克萊爾本來就站在距離叢泠五六米的位置,但這一瞬間,她又飛快往後退了好幾步。
叢泠已經徹底走進白霧裡,空氣濕潤粘稠,這茫茫一片白色中,那道黑色的人影格外醒目。
咔哒一聲,很近的地方傳來了齒輪咬合的聲音。
叢泠的心髒猛地收縮,她呼吸急促,額頭滲出冷汗。
黑暗裡,一個人睜開了眼睛。
*
那雙眼睛,很黑,很冷,泛着一點閃爍的光,沒有任何感情色彩,像一顆寶石,或者别的什麼幽深的東西,總之不像是人的眼睛。
叢泠也睜大了雙眼,她看不清眼前的人,隻是憑借本能去捕捉那一點光亮。
可是那點光缥缈不定,像夜裡海面泛起的微光,一閃一閃,轉瞬即逝。
什麼人會像他這樣呢,被長久地束縛在這樣一個狹窄的容器裡,全身捆滿繩索,就連蘇醒與否都要他人來控制。
這不是一個人應該得到的待遇,塔台對待他,像是對待一把沒有生命的兵器。
叢泠覺得有點難過,這種情緒不是她的本意,隻是莫名其妙地就浮現出來。
四周安靜極了,隻有細微的呼吸聲,交錯在一起。
“然後呢?”叢泠問。
身後響起了腳步聲,克萊爾遲疑地走近,她聽上去非常困惑,“……再等等,你再往前走一段距離。”
為什麼沒有反應呢?
第十三号哨兵的啟動速度非常快,解除休眠狀态後,幾乎是瞬間就能洞察環境的變化,任何陌生的信息都不會逃過他的眼睛,既然這樣,為什麼……
克萊爾下意識就要轉身,她想要再次檢查基因檢測的結果,但剛才已經檢查過一次了,沒有錯,匹配度是百分之八十以上。
這個結果已經是超乎預期,對于一對從未見面的哨兵與向導來說,接近僞造,既然這樣,為什麼眼前的哨兵會毫無反應?
克萊爾不想再遭到上級的責罵,這一次她決定要耐心一點。
耐心等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