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次預言結束得很快。
畢竟這一次的“考驗”很是直接粗暴,場地又集中,盡管現場有近百餘人,這樣龐大的一個群體,從生到死也耗不了多長時間。
用塔台内部的專業術語來講,這個叫做,篩選過程十分高效。
半小時之後,那些駐紮在不遠處高樓上的士兵們終于行動了,他們來到這片區域,井然有序地運走一具具焦屍。
至于那些活下來的,真正的幸運兒,則會被立刻帶回塔台,做全方位的身體檢測,以及新的異能評估。
珍妮看向車輛駛離的方向,幽怨地歎了口氣,“說不定他們也可以得到一份工作呢。”
叢泠在昏迷中聽見了這句話,原本麻木的神經都有了反應,指尖也随之顫動,險些就要醒過來。
但她頭腦實在昏沉,眼皮上像壓着巨石,努力幾次,還是沒能把眼睛睜開。
事實上,她昏過去有一段時間了。
叢泠一直以為自己有足夠的承受能力,也從來沒期待過外面的世界會更好。
但今夜發生的一切,還是超出了她全部的想象。
這麼多人,這麼多條生命,消失得太快,太輕易,還是因為這種荒唐的原因。就好像生命本來就是這樣廉價的東西。
除此之外,最讓人感到不适的,還是塔台士兵們的種種表現。
當他們邁着整齊漂亮的步伐,用一種極為輕松散漫的語氣,踩過地上的斷肢,議論起本次行動的快速、高效,叢泠終于忍不住吐了。
她一直在忍耐,忍耐到這個時候,她的身體比她的精神先一步崩潰了。
叢泠的理智告訴她,她應該保持冷靜,并且盡早離開,她本來就不該來,不該暴露在塔台的視線之下,這裡還有這麼多的士兵,她之前成功逃脫了一次,不一定能再逃脫第二次。
但她又不甘願就這麼走了,她不想僅僅做一個無動于衷的旁觀者,但事實上,她确實也做不了什麼。
如果這就是“預言”,這就是被所有人都認同的規則,即使她認為這是錯的,那又能怎麼樣呢?
叢泠的思緒亂成一團,她試着厘清自己的想法,卻越掙紮越亂。
一團迷霧中,她忽然記起自己本來的目的,她其實也是為了得到更強的異能而來的,她這樣想着,仿佛受到某種感召,緩慢地走進那片燃燒後的廢墟。
腳下的觸感很奇怪,像一灘灘淤泥,每踩一步都往下陷,但又不完全是濕潤綿軟的,還有一些粗糙的什麼東西。
反正本次預言已經結束了,既有的悲慘結局不是她造成的,所以,她現在坦然地走進這裡,不用背負那些道德枷鎖,也沒關系的吧?
她低頭一看,才發現自己踩住的是某位死者的一隻手。她踩在别人的屍體之上。
意識到這一點後,叢泠腦子裡緊繃的弦終于斷掉,她昏了過去。
*
珍妮依舊在小聲抱怨,“這樣的工作機會來得也太容易——”
叢泠心煩意亂,她迫切地想離開這裡,卻根本無法動彈,越來越焦躁,内髒仿佛攪成一團,就連呼吸都變得困難,這些情緒無從發洩,她的精神體在固有的一片空間裡四處沖撞。
笃笃笃——
誰在敲門?
叢泠盼望着珍妮快去開門,讓敲門聲停下來,她不想再聽見哪怕多一種聲音了。
珍妮仍然在喃喃自語,她的聲音忽遠忽近,帶着輕輕的回聲,那麼珍妮大概是在室内,自己和她離得很近,自己應該也是躺在室内。
室内回蕩着珍妮的說話聲,以及腳步聲,叢泠猜想,珍妮應該是在自己的床邊走來走去。
叢泠越發努力地想睜開眼睛,她要趕緊醒過來,讓珍妮别再說話了,讓那個不斷敲門的人也别再敲了!
等等,叢泠忽然意識到不對,敲門聲和珍妮的聲音不是來自同一片空間。
叢泠聽見的敲門聲是來自她的精神空間。
那是一間小木屋,木屋外陽光耀眼,窗台正對的位置有一片小小的湖泊,水鳥停在湖面梳理羽毛,這裡平靜極了,沒有任何可能産生噪音的因素。
這間小木屋與世隔絕,從來沒有訪客。
别再敲了!
叢泠的視野忽然變得很低,她跳下木桌,踩過地闆上亂七八糟的抱枕、玩偶、盆栽,跳起來搭住門把手,扭開了門。
門外是一大片黑漆漆的東西,像一團濃厚的霧氣,遮蔽住了本該燦爛明亮的天空。
但無論如何,敲門聲總算是停了。
門外的那團東西低下頭,注視着房間内的另一團生物——一隻炸毛的淺色虎斑貓。
叢泠一時沖動打開了門,此時又後悔了,虎斑貓沖着門外低吼,試圖把門外的不速之客吓退。
那團黑漆漆的……不知是氣态還是液态,不知道是雲還是霧,總之是一團龐然大物,非但沒有被吓退,反而越發激動地竄了進來。
那團黑乎乎的影子就這樣擠進了這個小木屋,它的身形太大了,自己卻像是意識不到,沒有半點自覺,它在房間裡四處翻滾、旋轉,憑空掀起了一陣黑色的風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