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女聲,她說:“别那麼幼稚,伊文,下次見到她,對她溫柔一點。”
伊文滿臉的抗拒,但他還是答應道:“好吧,好吧,我會的。”
那道沉靜的女聲笑了笑,帶着歎息,在伊文的精神圖景泛起一圈圈漣漪。
*
叢泠回到宿舍,一頭栽倒在床上。
她心情郁悶,實在是很讨厭那個莫名其妙,試圖宣示主權的金發男。
真是太可笑了,他以為他很重要嗎?他以為他現在離姐姐近一點,就真的可以占據姐姐心裡最重要的位置?
叢泠用力錘了幾下枕頭,動作一頓,心裡的憤懑忽然又變成了難過。
當時在事故現場,她看見姐姐被一個陌生男人抱在懷裡,就感受到一種強烈的陌生感。
她是在那時候才意識到,十年過去了,這麼漫長的一段時間過去,再熟悉的人,也有了自己新的生活。
她們不再是最親近的家人,姐姐似乎已經有了一個新的,穩固的“家庭”。
叢泠翻過身來,盯着模糊昏暗的天花闆,房間裡沒開燈,稀薄的一點月光,映出她濕潤的一雙眼睛。
叢泠快速眨了眨眼,讓薄薄的一層淚液迅速消散。
無論如何,看那個金發男的樣子,姐姐應該是恢複良好,不再是那種虛弱狼狽的狀态。
這樣就很好,哪怕姐姐不願意見她,知道這一點,就足夠了。
手邊傳來一陣輕柔而冰冷的觸感,是小玉,小玉跳上了床,趴在叢泠的手邊。
叢泠笑了笑,把小玉抱在了懷裡——小玉現在的體型真是小了不少,如果還是從前那種威風凜凜的體型,這張單人床大概是裝不下它。
叢泠撫摸着小玉的金屬腦袋,又想起了一些塵封已久的事。
那個向導金發男——好吧,伊文,他說,姐姐被刺激到,不得不記起那些塵封的記憶。
其實,對于叢泠來說,也是一樣。有很長的一段時間裡,她都想不起曾經發生過的事。
從十歲到十三歲,還是十五歲?記不清了。
那幾年對于叢泠來說像是空白的,她的記憶仿佛斷裂了,缺失了,又或者被什麼東西幹擾了,她什麼都記不起來。
她沒有任何行動的力氣,沒有任何行動的意願,她整天不吃不喝,不動,也不說話。
她很快消瘦下去,在這個本該茁壯成長,快速發育的青少年階段,她差點走到死亡的邊緣。
瑪德琳帶着她搬了幾次家,也和她嚴肅地談了幾次話——終于,在姐姐離開這個家之後,瑪德琳似乎也把叢泠視作了一個大人看待。
瑪德琳不再試圖做一個掌握一切、掩蓋一切的長輩,而是願意揭露一點真相,和她平等交流了。
但叢泠始終沒有好起來,瑪德琳的勸慰她一句也聽不進去,她每天都在後悔,為什麼,為什麼。
直到——小玉被瑪德琳帶了回來。
小玉死了,确實死了,它的屍體就埋在那個靠海的院子裡,但它又真的回來了,以另一種存在形式。
瑪德琳告訴叢泠,她聯系到了以前的一個老朋友,那個老朋友是個優秀的機械師,TA複制了小玉的部分基因信息,重新制作了一個仿生大腦,并給它安裝了一副新的機械身體。
就這樣,小玉獲得了一份新的生命,一份更堅固,更綿長的生命。
小玉走進家門,像從前那樣親親熱熱地跳進叢泠的懷裡,仿佛一切都沒有改變,除了它的身軀變得冰冷,再沒有溫度。
叢泠淚如雨下,她的下巴靠在小玉的頭上,她終于回到了現實,接受了現實。
*
此時,在這個狹窄而封閉的員工宿舍,叢泠再一次緊緊抱住小玉。
她也來到了塔台,她走上了和姐姐相似的道路,在久違的仿佛靠近姐姐的這一刻,她好像終于能走出那個傍晚,不再被困在舊日的那一天。
這天的後半夜,叢泠睡得很熟,以至于她沒聽見那道敲門聲。
不過,那不是屬于現實世界的敲門聲,而是發生在她的精神圖景,來自那間湖畔的小木屋。
小木屋裡甯靜溫馨,沙發上窩着一隻小小的,膽怯的虎斑貓,它聽見聲音,跳上窗台,隔着玻璃,不敢走出門,隻是謹慎地觀察門外的動靜。
門外有海風湧動,海浪翻湧,海風拂過屋檐下的風鈴,帶來了一絲訪客身上的氣息。
那氣息似曾相識,讓精神緊繃的虎斑貓也感到了溫暖和安全。
但訪客本人并沒有靠近,隻是遠遠看了一眼,确認過這間小屋平靜如初,就放下心來,悄悄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