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該問的，叢泠的直覺這樣告訴她。

可惜她已經問了。

不僅如此，叢泠還伸出手，想去摸一摸那張仿佛已經焊死在姐姐面孔上的漆黑護具。

叢影身形一滞，動作似乎更僵硬了，但并不妨礙她立刻偏開頭，避開了叢泠的靠近。

房間裡變得越發安靜。

不知道過了多久，叢影短促地解釋，“沒什麼，我隻是習慣了戴着它，不想摘下來。”

她在說謊，雖然姐妹倆已經十年沒有聯系，有生疏也有冷淡，但從前相處時，刻下的痕迹還在，或者說，血脈中的牽連不容忽視，叢泠一眼看出她在說謊。

沉默中，叢影變得越發抗拒，她徹底偏轉方向，更堅決地隔絕了叢泠的視線。

叢泠有點不知所措，這不是她想象中的和姐姐再見面的場景，好吧，其實她也不知道一個理想的重逢會是什麼樣的，但至少不該像這樣……疏遠。

她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即使積攢過千言萬語，那些話也都被時間磨損，錯過了那個感情最豐沛的時機，現在說出來隻顯得不合時宜。

不知過了多久，叢影說道：“你該走了。”

叢泠下意識搖頭，小聲說：“不……”

叢影看了她一眼，又移開了視線，她說：“其實我很生氣。”

聽到這句話，叢泠難過之餘，終于也松了一口氣，她飛快道：“對不起。”

叢影搖頭道：“雖然現在說這個也沒什麼意義，但是，我還是希望你離塔台越遠越好。”

叢影說道：“我說過，從前的事我沒有怪過你，我生氣的是……我們堅持了這麼久，結果你還是出現在了這裡。”

叢泠有些茫然地辯解，“我不是故意的，塔台的人，他們……我沒辦法……”

叢影還是搖頭，“當然，我明白，這不是你可以選擇的，但是，你還是太松懈了，如果可以再警惕一點，再強硬一點——”

叢影忽然頓住，她不想再說這些沒有意義的話，聽上去隻是一種無能的宣洩，她說：“好了，已經這樣了，隻能再想别的辦法。”

叢影起身，她猶豫片刻，還是擡起手來，輕輕摸了摸妹妹的臉，她溫柔道：“回去吧。”

叢泠低着頭，當姐姐用這麼溫柔的語調和她說話，她反而不敢再靠近了，她感覺自己依舊被當成一個年幼的孩子，一個無知的，莽撞的，隻會帶來無盡麻煩的小孩子。

叢泠垂着頭走了兩步，忽然又折返，她期期艾艾地說：“我聽那個人說，你受傷很嚴重——”

叢影溫和地打斷她，說道：“嗯，忘記告訴你了。”

“伊文的話不用太相信，他很容易情緒化，喜歡誇大其詞，尤其是在和我有關的事情上……他不夠成熟，所以，他的話你别在意。”

“而且，”叢影又道：“你也知道的，我身體的恢複速度很快，隻是一些小傷，沒什麼可擔心的。”

話音剛落，房門打開了一條縫，房間裡的燈随之關閉，叢影背過身去。

叢泠匆匆走出房間，步伐太急，有點像奪路而逃，她不想離開這個房間，但實在沒有再待下去的理由。

*

第十三号哨兵待在原地，一動不動，像一尊冷硬的石雕。

下一秒，他睜開眼睛，視線鎖定某個方向，走廊下一片陰影投出，随後，叢泠的身影顯現出來。

他沒意識到，但他的神情一下變得很柔軟，眼裡湧現出很多期待，他快步迎上去，說道：“沒有任何人發現，就連第11号也……”

他原本想說，第11号向導随時都在關注這片區域，不可能毫無察覺，但他沒有任何動作，更沒有阻撓，說明第11号向導對叢泠并不像他表現出來的那樣抵觸。

這是一個值得分享的信息，第十三号哨兵迫不及待要說出口，說不定能讓她感覺更輕松一點，但是……

第十三号哨兵頓住腳步，要說的話也說不出口了。

她終于見到了她的親人，總算如願以償，但為什麼，她看上去更難過了？

第十三号哨兵察覺到她的情緒，但完全無法理解，他默默跟上去，沒有發出任何動靜。

叢泠魂不守舍地往回走，她總覺得事情不該這樣發展，事情總是越變越糟，她恍惚地想，這一次我又錯了嗎。

依舊是深夜，窗外一片漆黑，但眼前這條長廊卻是燈火通明，亮得要幾乎灼痛雙眼。

叢泠回到宿舍，重新進入一片昏暗的狹小空間，她滑坐在地闆上，伸手把小玉撈到懷裡，摸了摸她冰涼的外殼。

小玉沉默地趴在她的膝頭，非常乖巧，不吵不鬧，當小玉安靜時，不會發出任何聲音，呼吸聲也不會有，黑夜中隻有一片寂靜。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雙腿發麻，叢泠才慢慢回神。

她忽然想起，她好像忘記和第十三号哨兵說再見，也不知道他回去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