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下的步子踏着輕快的節拍，披着銀甲，華服，三人周圍的人群随急促的樂聲起舞。有意無意間，這些人臉上溢着熱切的笑容，逐漸向他們圍攏。有些人手上甚至拿着印有什麼人像的布，互相傳遞着。

羅蘭騎士長的生父乃是侯爵，他們一族代代承襲騎士團團長或副團長之職。從小在家族裡耳濡目染騎士精神，哪怕他撞見過亨利男爵粗暴行事，試圖踹翻愛麗絲小姐的貨架。

良好的教養也讓羅蘭并未當場怒斥這位主動“指點迷津”之人。

在團裡直來直往慣了，他言談間試圖委婉，又不失維護：“亨利男爵，作為羅蘭侯爵之子，以及國王陛下親自加冕的騎士，我想我的眼睛沒有需要你診斷的必要。在我眼裡，愛麗絲小姐并非會售賣假貨的平民。”

騎士精神的活榜樣都認可愛麗絲，不少人認同地點點頭，得到騎士長的認同可不容易。

亨利見此，連忙矮身道歉。

“騎士長大人，我并沒有指點您的意思，隻是平民确實上不得我們貴族社交活動的台面。”

我們？誰和你是我們貴族，羅蘭在心裡默默反問。

初次見到亨利，他就想踢倒愛麗絲小姐店鋪的貨架，現在還在公開場合挑刺他邀請來的人。愛麗絲小姐是誰？這位可是他心中的新偶像！雖然他無法直說愛麗絲的魔女身份，但僅作為平民，亨利對待她就毫無貴族氣節。

有些人，哪怕花了錢，讓自己變成貴族，也永遠格格不入。至于他的另一位偶像，羅蘭看向高台處，那處座位已經空了。

亨利此話明面上是對着騎士長說，話裡話外卻在内涵他的新偶像。偶像本人，愛麗絲，她并不知道自己在騎士長心中已經有了這麼高的地位，正為亨利煩擾。

這人幾次三番找她麻煩，先前她本以為是意外，但如今看來都是定數。

看不起平民，妄圖融入貴族，又顯然不為貴族所容的男爵。從她先前借小黑龍宣傳店鋪開始，就注定了他會來索要這龍，好讓自己打入貴族圈。之後騎士長出手維護，亨利就把怨怼全部轉移到了她身上。

先前是舉報店鋪，現在更是在這種場合貶低她，想阻止她宣傳自己的店鋪。

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麼這麼想扳倒她，斷她财路。但再這麼容他胡鬧下去，之後還會有第三次、第四次乃至無數次來找她麻煩。

這種情況下，她必須得主動出擊。

“亨利男爵，您這是在質疑玫瑰公爵大人的話嗎？”她喊住道完歉就打算離開的男爵，“騎士團、檢察官都認證過我的商品，您又何必因我平民的身份，質疑我在造假？”

這話一出，衆人邊享用着瓜果、蛋糕，邊豎起耳朵聆聽。

亨利挺着微微發福的肚子，緩緩轉身，終于正眼瞧她。

瞧瞧，一個平民。居然敢當衆質問他一個男爵。這實在是……和那個平民時候的自己一模一樣，膽子太肥！現在他算是明白了，難怪他會被那個貴族辱罵、針對。

這些貴族簡直一個樣，收了東西還辦不成事！檢察官、法庭都是這樣……

亨利直接用手指着愛麗絲，“喂，平民。你用什麼手段通過的檢查！”。以前的他要是知道，又怎麼會被判給公爵當奴隸。

他不用動腦也知道，一個平民，又不像老牌家族有傳承，怎麼可能真能搞出魔法物品。那些騎士長、檢察官、法庭……統統都是道貌岸然的玩意，誰權利大就認誰。

在這樣的腦回路下，男爵脫口而出，“你肯定買……”

聲音戛然而止，他被人捂着嘴，瞪了一眼。

這人正是檢察官尼爾。他沖衆人邊賠笑邊點頭，“這位小姐的店鋪登記已經通過，售賣物品屬奇物商品類，大家可以放心購買。”

他雖喜些小便宜，檢查時頂多讓商家多受些麻煩，也不會錯判賣假貨的商家好吧。這家夥真是蠢貨，要不是看在玫瑰公爵的份上，他才不會收那燙手山芋呢！

誰不要養家糊口啊，他幫這人辦事，還差點被毀了聲譽，丢了飯碗。真是的，這麼蠢的家夥，要不是玫瑰公爵可憐他，給他份活幹，這家夥能有今天嗎！還不知道安分點。

亨利被瞪得安靜下來，但腦中依舊思索着怎麼從别的點上擊潰愛麗絲。呵，他們越是阻止他，他就越是要讓他們看見這個平民低到塵埃裡去。

尼爾松開手，圍觀人群中，不知有誰說了一句“制作出面包聖劍的魔女也是你能質疑的！”

在場不少都是騎士和他們的親朋好友。

騎士們聽了此話紛紛附和着“對”，他們自然也得支持。在場的除了幾個人，大部分人都不知道此「魔女」并非隻是一個稱謂，而是真的魔女，就如同騎士們所知的能人異士一般。

不過這也是好事，但願他們永遠不知道。

找不到出聲者源頭，亨利隻聽得其音色稚嫩，從人群低矮處發出，不像是成人。

檢察官公開證明，公衆呼聲極高，他不好從她的商品再出聲辱罵。要想扳倒她，隻能她與這格格不入的身份入手。

至此，他不得不感慨一句。可惡，這平民命是真好，他那時明明也是實打實賣鞋，怎麼就被污蔑皮革不幹淨，穿着過敏，最後還被押着責打呢！

他隻好抓住她的平民身份，在亨利眼裡，就像握住了她唯一的弱點，可以在上面狠狠碾上幾腳。

“平民……平民賣的東西，你們也不怕加了什麼充數的雜物！”

但人與人的認識不同。

他眼裡的弱點，在愛麗絲看來根本不算弱點。難道平民賣的東西就是會加充數的雜物嗎？

魔女扶額，沖他擺擺手。

“亨利男爵，所謂加充數的雜物隻是黑心商人和良心商人的區别！而且，貴族與否，平民與否，他們與商人身份本就是兩個方面的事物，請您不要把因為黑心而來的，所有不好的點都集中在其中某個身份上，好嗎？”

亨利被她說得後退一步，愛麗絲一番言辭，揭開了平日沒有人敢對他，或者願意告訴他的一些事。

但他仍舊有些不解，“我，把不好的歸于某個身份上……？”

“對！你是貴族還是平民，影響你做一個好人還是壞人嗎？”

愛麗絲耐心引導，注視着他，目光柔和而平靜。

背後圍觀者中有人點頭，也有人搖頭，但他們都看着亨利，在等着看他的好戲。

注意到他們的視線，這位男士終于認識到，原來他在這些人眼裡是個“小醜”。

平民身份、貴族身份都不是枷鎖，他并非因為身份不能融入，而是因為他選擇扮演一個醜角！

迎着他們的目光，這微胖的白面男士居然眼眶有些微紅，竟是要哭了。本是想将魔女趕出這裡的他，忽然感覺自己在這才是沒有容身之處。

他剛想轉身跑掉，似乎是覺得這樣太沒面子，臨走前，撂下一句“你給我等着！”，才轉身，飛奔着逃離這裡。

她看着他逃往露台的背影，若有所思。

事實上，這位亨利雖然給她帶來麻煩，但也确實給愛麗絲帶了不少機遇。

他上次鬧一場為她提供了博得國王賞識的機會。這出鬧劇也一樣，引得不少權貴對愛麗絲所出售之物越發好奇。

到底是什麼好東西，讓亨利污蔑是假貨，還讓檢察官和騎士團們公然認證真僞？

鬧劇少了醜角，也失去了其豔麗的色彩。

人群中，不知有誰說了一句“散了吧，散了吧”，他們這才四散開來，忙活着享受這來之不易的安甯晚宴。

角落裡，一位手持少女笑顔畫像的，又有了新素材，正在白布上奮筆描畫。

魔女身邊的騎士長詢問了她明天開業與否，商品準備多少，預告了他登門的時間，請她為他留點商品，這才離開。

這時，她的袖口傳來拉扯感，被誰從後面扯了扯。順着力道回頭，她這才發現，菲塔夫人和尼格霍德早已在她周圍等待多時。

“回去了嗎？”欣賞了女兒精彩絕倫的表現，菲塔夫人笑開了花。

愛麗絲有些猶豫，眼神時不時瞥向露台。有一個問題，她仍想弄清楚。

袖口又被尼格霍德扯了扯，愛麗絲隻好讓母親稍等一下，順着他的力道躬身下去。

尼格霍德在她耳邊附語了什麼，她點點頭，讓兩人在這稍等一下，轉身走向露台。

這種事居然不讓他們聽！這怎麼行！

尼格霍德同菲塔夫人對視一眼，兩人遠遠跟着，同時，一直在他們身後觀察，衣着華貴的男人也不疾不徐跟在他們身後。

幾人雖然隔着距離，但遠觀能将一切收入眼底。

他們的行動自然也被其他人注意到。

城堡露台，今夜的風兒甚是喧嚣。

亨利舉起酒瓶悶了一口，擡頭四十五度角仰望天上的月亮，心中不免凄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