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後腳步聲響起,他餘光分給來人,“你來幹什麼?”
來人身着綠色禮服,一頭黑發,随風揚起。其上的淺色禮花在夜色中綻放,正是愛麗絲。
“問你一個問題。”
“……問吧”,亨利又喝了一口,臉上有些熱。這姑娘真會挑時間,趁他喝了酒,還有點心情傾訴的時候來。
魔女的眼神犀利起來,穿透柔和的月色,問出了困擾她多時的問題:“你到底為什麼這麼針對平民?”
一切惡緣皆有因,她不信這世上有無緣無故的惡,區别隻有知其因和不知其因,以及不可知的因。
此話讓亨利嗤了一聲。
針對平民?他明明是針對她啊?不過,“為什麼要告訴你?”
他微胖的身材撐大了今晚特意準備的禮服,白色臉頰因酒氣染上兩團紅暈。
這姑娘以為他喝醉了,就會酒後吐真言嗎?
看來直接問果然是問不出了,還是要用小黑團子告訴她的那個方法。
背在身後的右掌偷偷張開,愛麗絲棕眸與微胖男人的綠色雙瞳對視上,“麻煩男爵「說出」一下了。”
真言魔咒被同義轉換,她背着男爵的掌心發出隐隐紅光。
男爵眼眶周圍多了一圈細微的白光,不由自主開口。
陳年舊事被吐露出來,早已忘卻的傷口被找出來撒鹽。
“我讨厭平民!自然是因為我曾經是個老實本分做鞋子生意的平民,卻被那個約翰遜,一個從男爵。他穿了我家的鞋子,卻污蔑皮革讓他過敏!我去告他,可他在法庭裡有人,害得我不僅退錢給他,在牢房裡受折磨,還差點成為奴隸!!”
怒音消散于風中,眼圈周圍的白光消失了。亨利男爵趕緊捂上嘴,他怎麼把心裡話說出來了!
但同時,他捂嘴的右手也暴露了一切——食指少了應有的指甲。
一切都對上了,愛麗絲了然,亨利把他痛苦之源怪罪在自己的平民身份上。可實際上,那位從男爵才是造就他痛苦的源頭。
當時的他,怪罪不了欺淩者,最後将一切歸咎于平民這個身份——平民,就是原罪。
但是,盡管她同情理解這位男爵,也不會原諒他對自己的歧視。
畢竟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又有多少個平民被他欺淩呢?
愛麗絲視線落在他的食指上,言語讓亨利有種被從内到外看透的赤裸感,不得不捂住自己的手指。
“你讨厭的不是平民。是曾經身為平民的自己。”
才不是呢!被平民這麼一說,他立刻就想反駁,但被愛麗絲剩下的話堵了回去。
“決定你貴族身份的是你對世界的認知、選擇、努力和運氣。但是決定你是個什麼樣的人的是你對自己的認識。”
“每個人就像一面鏡子,對我來說我是愛麗絲,你看到的卻是我身上曾經那個平民的你的影子,你讨厭他,因而想摁死我。”
“可是看看啊,你現在和那個你讨厭的約翰遜從男爵有什麼區别?你是否還記得自己當初的模樣?”
留下兩問,魔女不待她反應,轉身離開。
言盡于此,剩下的隻有亨利自己想通才行。希望他想通了,别再給她還有其他平民帶來困擾。
如果他還是不改,她隻好采取一些非凡手段了。
盡管世界上有很多個這樣的亨利男爵,但也有很多個愛麗絲。
看着少女遠去,男爵眼眸閃動幾下,眼眶再次紅潤。這姑娘不知用了什麼神奇的力量,讓他直接把心底最想說的說了出來。
再次面對以前的傷疤,他找到了新的解法,好像傷疤除了随着時間被掩埋起來,還可以被裱起來警戒自己。
現在才知道,自己一直因這件陳年往事怨恨着一切,從未走出來。
他收回之前在大廳的話,以後自己也不會再找她的麻煩了。隻是,“我若想感激這位被他傷害過的姑娘,該怎麼做呢?”
亨利正思量着,露台卻又有什麼人光顧了。
他們的铠甲被月色渡上冷光,幾個大漢從暗中走出,手上都拿着白布,被風吹得飄忽不停。
他感覺自己,很快,下一秒就要被他們嘞死了!!
風止,他定睛一看,布上好像畫着什麼……竟是一位女子的畫像!
這些騎士竟然将一位女子視為偶像?平日裡,他們不是最喜歡高大威猛的形象嗎?怎麼粉上一位少女?
就是這畫的筆觸,着實有些魁梧了。哪個女的,肱二頭肌這麼發達,肩膀像桌子那麼寬啊!
驚得他口出粗鄙之語:“我去,雙開門!”
為首的大漢陰沉着臉。
亨利趕緊回想自己最近得罪過哪些女子——好像,包括愛麗絲在内,平民女子還挺多的……
完了,這些人不會是來揍他的吧!
下一秒,一隻拳頭沖上面門。
“啊!”他趕緊閉眼迎接這一擊,沒想到拳風停在臉頰前,預想中的疼痛并沒有到來。睜眼一看,拳頭正舉着那副畫像,湊這麼近,他終于看清了畫像的五官和頭發。
黑發、棕眸、綠色禮服、淺色禮花……這是!他們竟然将愛麗絲記錄成一位胸襟和肩膀都如此寬闊的女子!
這是真粉還是黑粉啊!
幾個身着铠甲的騎士,徹底走出陰暗。月色下,三副白牙皎潔,“你好,魔女應援團,團員一家親。剛剛你的話我們都聽見了,你想報答魔女,就來加入應援團吧!”
“不過,隻要入團,有空沒空,你都必須跟我們一起在休息日義務幫平民勞動!”
“好!”亨利點頭,他已看清自己,過去犯下的錯誤,今後就由自己将其贖清。
彼時,愛麗絲離開露台,走在長廊上,途中和幾個身着铠甲,一臉正色的騎士擦身而過。
沒走多久,她忽然回頭,好像隐隐約約聽到亨利男爵在驚叫,可很快又消失在風中。
應該是錯覺……這麼尖細的聲音,隻是風聲吧。
她慫慫肩,行至前方長廊盡頭的樓梯口,那處有扇掩着的門。推開門,她就看見這門的背後,排排站着三個人。
不是别人,正是眼熟的三人,從左到右依次——玫瑰公爵、尼格霍德、菲塔夫人。
“你們……偷聽了多少?”
風月浮動,一陣雞飛狗跳。
城堡旁的涼亭裡,看着魔女揪着那小家夥耳朵,和母親一同離開的背影,玫瑰公爵,也就是阿蘭·加西亞仿佛看到了曾經跟在自己身後的小跟屁蟲,不由自主笑了笑。
身後的巨大亭柱後走出來一個人影。
他警惕回身,看見一張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臉。正是阿利·加西亞,“他”的弟弟。
阿利沖她咧嘴一笑,平常笑不露齒的他,刻意露出皎白的虎牙,在夜色中尤為顯眼。
“十九日,我看中了一位,麻煩姐姐你了。”
盡管弟弟和以前軟萌調皮的模樣大相徑庭了,也畢竟是自己的弟弟。
“唉,”她歎口氣,音色由清雅轉為清麗,喉口的凸起消失,身形在夜色中變化一陣,逐漸纖細下來。
最終女子冷冷回道,“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