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城郊的清晨天是灰色的,婦人抱着衣服趁天不亮渙洗。棒槌敲在石台,邦邦響。
忽得聲音停下來,她用棒槌撥開蘆葦。
當啷一聲,木棒砸落在石闆上。
“死人啦!!!”石破天驚一聲喊。
大楚,綏焘三年八月二十一,夏末。
天子腳下,河邊浮屍。
“屍體是在城西河邊發現的,仵作已經過去了。衙門那邊調了這幾年的失蹤人士,根據死者的服裝配飾,已經在匹配相應的人家去認領。”大理寺少卿跟在男人身側,嘴裡倒豆子似的,“發現屍體的是李家大娘,此刻就在廳内,大人要不要先……”
男人擡手,少卿趕忙噤聲。
“先去現場。”姜褚聲音冷淡,腳步不停。
河邊的土有些泥濘,衙役圍了一圈,大理寺的人也匆匆趕到。
裡三層外三層,百姓在最外圍伸長脖子看熱鬧。
不多時,一輛馬車趕來,車上下來個年輕俊美的男人,身穿一身短打,幹練冷淡。
姜褚,布衣出身。
時年二十二,大楚最年輕的大理寺卿。
和傳聞一樣,辦案先去現場,不穿官服。
他樣貌生得好,每每辦案,總有不少人圍觀。
奈何周身氣質太冷,百姓不敢上前,不知不覺間給他讓出一條道。
姜褚目不斜視走進去,沒在意周圍的視線。
少卿跟在他身側,指着石台:“李大娘在這兒洗衣,右邊三尺的位置有聲音。她以為是誰家的雞鴨,用手裡的棒槌撥開蘆葦。”
他說着伸手撥開,指指水流泥沙間下陷的凹坑,“這兒,有具男屍。”
姜褚盯着凹坑看了會兒,問:“男人?”
少卿一怔,點頭:“是。仵作已經帶回去了。”
“身份對上了嗎?”姜褚朝凹坑走近,抽了支蘆葦紮附近的泥沙。
少卿搖頭:“還沒有,死者身上的東西太少了。”
姜褚瞥他一眼。
少卿被他沒什麼感情的眼神看得一個激靈,站直了語速飛快:
“不過很年輕,看起來死的時間也不長,應該就是最近失蹤的。排查範圍很小,一個時辰之内必定有結果。”
“嗯。”姜褚點頭,扔了手裡的蘆葦,“泥沙松軟,去上遊看看。”
上遊樹木林立,人迹罕至。
少卿跟在姜褚身後走了一段,感慨道:“确實是抛屍的好地方。”
姜褚聲音寡淡:“你看見了?”
少卿趕忙低頭:“下官失言,失言。”
姜褚沒接話,往前又走了兩步,腳下一頓。
他一停,身側人紛紛停下。
姜褚擡起腳,視線微冷,拾起踩進泥裡的玉佩。
旋即,聲音冰冷:“傳大理寺召,提審謝斐!”
大理寺提審的消息長了翅膀似的在京城飛,百姓奔走相告,蹲在大理寺門口伸長耳朵。
“聽說了嗎,大理寺卿又審謝丞相啦!”
“又提審了?上次是不是五天前?”
“我剛來京城,大理寺卿和丞相大人這麼不對付嗎?”
“嘶,我聽說從前好得同榻而眠……”
“情人反目?”
“展開說說!”
“噓——謝大人來了!”
傳聞那大理寺卿姜褚,早年受過謝丞相幫扶,當過他的幕僚,更有甚者說那姜褚就是個狐媚子爬床。
流言紛飛,總之全京城都知道那姜大人和謝大人關系匪淺。這段桃色舊事直到雲流山案後,一夜之間銷聲匿迹。
嘉靖帝宮變後即位,鸩殺胞兄,鏟除異己。
手段狠辣,無所不用其極。
第一個提拔的就是姜褚,奉大理寺卿,官至三品。
名頭一般,實權滔天,可以說是禦前第一人。
謝斐,謝丞相。
長安侯之子,先朝拜相,禦前欽點。
嘉靖帝對其父頗有微詞。
奈何長安侯一脈盤根錯節,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随着新帝即位,朝廷明晃晃分為三派。
一派隻效忠帝王本人,一派謝黨,一派姜黨。後兩支黨派時常起沖突,針尖麥芒,互不相讓。
像這樣提審丞相的事兒,大理寺一回生二回熟,木着臉去敲丞相府的門。
裡頭的小厮一見人,話都不用說,扭頭就進去喊了。
半個時辰後,丞相府的馬車就沿街而來。
那馬車四角挂着金葫蘆墜子。簾子是黛色燙金雲紋樣式,就連架子也漆了金。
什麼值錢用什麼,盡顯奢靡。施施然停在大理寺門口。
一衆小厮侍衛呼啦啦散開,黑壓壓一片。
随後,車中人掀起車簾——廣袖長袍,腰配玉環。
男人手指修長,玉扳指色澤光潤。他手移開些,扳指之後,是比玉還要光潤美麗的眼睛。
這人嘴角噙着笑,好像這趟走的不是大理寺,而是什麼福澤之地。
他腳步輕快,一掀衣擺下車,接着便大搖大擺進了大理寺。
跟回家似的,往梨花木椅子上一坐,擡手指揮:“看茶,要你們大人剛買的大紅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