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褚領着人從城郊回來看到的就是這個場面:謝斐坐主位,手裡端着茶,慢條斯理吹開浮沫。
見他回來,把茶盞往案幾一放:“姜大人,許久不見。”
“最好不見。”姜褚冷着臉,把他的茶盞蓋上,居高臨下凝視他的臉。
謝斐仰着臉笑眯眯的,問:“這般看我,想我不成?”
周遭陣陣倒吸涼氣的聲音,謝斐恍若未聞,隻盯着姜褚看。後者擰眉,沉聲道:“你的玉佩為什麼會在案發周圍,我需要一個解釋。”
“玉佩?”謝斐拖着下巴,眼神真摯,“不知道啊,可能是想你想得緊,玉佩都長腿了。”
姜褚捏住他的下巴,用勁把他的臉掰向自己,強迫他仰視。
他力氣不小,謝斐下巴上有些紅痕。
姜褚用僅有兩人聽得見的聲音,沉聲說道:“死者鄭春,城西人士。夥夫,三日前清晨在魚市買了一條花鲢,随後失蹤。五日前,他曾在悅春樓吃花酒,點了花魁小蓮。這塊玉佩,是你給小蓮的。”
“呵,”謝斐收起笑,任由他捏着下巴,“刻了我的字就是我的?那豈不是……”
“跪下!”大理寺卿一聲暴呵,驚得周遭人渾身一顫。
離得遠聽不清兩人之前說了什麼,隻聽見這位大人怒喝之後。
丞相大人臉上挂着挑釁的笑,站了起來。
一副下一秒就要扭打在一處的架勢,劍拔弩張,看得人心驚肉跳。
“大人!大人!”仵作忽然從側門沖進來,滿臉慌張。
姜褚閉了閉眼,再轉身時面上已經一派淡然。
仵作被他的冷臉震得一驚,慌張的情緒沖淡不少。他穩住心神,快步到姜褚身側,壓低聲音:“我們在鄭春的肚子裡,發現了一團頭發。”
“頭發?”姜褚皺眉,“帶路。”衆人紛紛跟上。
姜褚走出幾步,又停下來。
隔着層層人群,他望向還站在原地笑眯眯的謝斐:“等着我請?”
謝斐這才背着手慢慢過來:“哎呀,嫌疑人怎麼好進停屍間呢,做手腳可怎麼辦?”
姜褚不搭理他,見他跟上,就和仵作頭也不回走了。
一幹侍衛守在外圍,停屍間的味道令人作嘔。姜褚皺着眉進門,拿過一邊的長刀掀開鄭春肚皮。
“他死前沒吃過東西,但有拳頭大小的一團頭發,”仵作在邊上補充,“少說有一天沒有進食。”
姜褚點頭,邊看邊說:“時間。”
“屍體是被水流沖擊到河岸邊沿才被發現的,沒有明顯膨脹變形,死亡時間一天之内。”
仵作頓了頓,說:“他後腰處有一節骨頭已經碎了,應當是先被人攔腰打斷骨頭,再棄置餓了一段時間,最後被迫咽下頭發之後,用利器穿喉死的。”
姜褚放下刀,拿過一邊的器具打開鄭春的嘴,聲音平靜:“死因?”
“利器穿喉,從腦後穿出。判斷仇殺,行兇者對他意見不小。腦後有九個孔,應當是穿喉九次。”仵作說着翻過屍體給姜褚看。
九個孔,排列極其規整,中心一個較大的孔徑,周邊八個孔環繞。
孔狀并不規則,甚至有些胡亂。
少卿在一邊,從姜褚一開始撥弄肚皮,就一直捂着嘴,此刻終于忍不住,扶着柱子嘔起來。
姜褚頭也不回:“謝斐。”
沒人應。
姜褚皺眉回頭,卻見那位遠遠站在門口。
“姜大人,我害怕。”謝斐在門外作柔弱狀,泫然欲泣。
姜褚盯着他不說話。
謝斐指指門邊的牌子,委委屈屈:“閑雜人等禁止入内,怎麼辦呀?”
“嘶。”姜褚吸氣,擰眉,幾步上前,從懷裡掏出手帕,用力摁在他臉上,頭也不回往裡走。
“滾進來!”
閑雜人滾進去了,捂着帕子東張西望。堂堂丞相狗狗祟祟,跟到姜褚身邊,小聲說:“姜大人的帕子好香啊,能不能……唔噗!”
話沒說完被姜褚肘擊腹部,一手扶着帕子一手捂着肚子,彎着腰老老實實去看死者了。
謝斐掃了一眼,臉上的輕佻收起來,随後搖頭:“我不認識。”
“小蓮,你也不認識?”姜褚盯着他。
謝斐一聽又樂了,笑着側頭,眼睛眯起來,像個狐狸:“你吃醋了?”
“捕快和縣丞上報的内容,我隻是複述,”姜褚别開眼,沒什麼表情,“你的相好小蓮,此刻已經下獄受審。”
其實一般的案子根本不需要大理寺卿出面,基本上最多到左右寺丞和少卿就能解決。
姜褚會被少卿請去,有個很重要的原因。
“你知道現場情況嗎?”姜褚洗手,問。
謝斐聳肩,兩手一攤:“我哪兒能知道,我是清白的。”
“是麼?”姜褚不信他,盯着他的反應,“我們在屍體停留的沙坑裡,發現了大量夜光粉。”
夜光粉,是西域特供。
尋常官員根本不可能有這東西,更别提鄭春一介夥夫。
近來明賬有夜光粉出入的,是一個月前皇帝賞賜的丞相府。
謝斐看起來驚訝極了,眉頭高挑,慢吞吞複述了一遍:“夜光粉?”
姜褚嗤笑:“丞相頭上有點綠。”
“哦,”謝斐旁若無人往他跟前湊,聲音放輕,調笑着說,“姜大人菩薩心腸,幫我摘摘?”
能說大理寺卿菩薩心腸的,大概也就謝斐。
姜褚徑自轉身走了。
謝斐歎了口氣,捂着口鼻小媳婦似的跟上,一邊快步走着,一邊同姜褚說話。
語氣端的是畏畏縮縮:“姜大人,姜褚,茲事體大,我不敢回丞相府。”
“你有什麼不敢的?”姜褚目不斜視。
謝斐笑:“我不敢背着姜大人偷人呀!我身上可還背着姜大人的烙印呢!”
下一瞬,衆目睽睽之下。
一向冷靜自持的大理寺卿,一腳把丞相大人踹趴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