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卿,你實在是莽撞了。”嘉靖帝坐在案前,一手撐着腦袋,笑罵姜褚。
姜褚耳朵有些粉,梗着脖子:“事出有因。”
“所以你就在大庭廣衆之下把當朝丞相踹地下了?”嘉靖帝問,他說着似乎覺得實在好笑,又笑了一聲。
姜褚一撩衣擺,邦一聲,實實在在跪下:“臣知罪。”
“你确實有罪。”嘉靖帝收起撐腦袋的手,坐正了睨他。
“你就該在屋裡,沒人的時候直接揍趴他。免得他走出大門還有力氣激你。”
說到這兒,他似乎也奇怪,問:“姜卿生性冷淡,不苟言笑。怎麼碰上他就吃了炮仗似的,實在新鮮。莫不是一物降一物?”
姜褚沒動。
嘉靖帝收了笑,低頭翻了幾本奏折,這才擡頭瞥他一眼:“起來吧。”
姜褚扶着膝蓋起身。
嘉靖帝頭也不擡,道:“孤那兒有套護具,一會兒你帶回去。”
他又看了一本奏折,忽然笑着舉起來給姜褚看:“哎呀你說說,這些人都在說什麼呢!天下太平、百官和睦才是孤的夙願,怎麼能說朝堂局勢三足鼎立是孤幹的呢!”
話說到最後有些委屈,仿佛受了天大冤枉。
姜褚覺得嘉靖帝也就是沒和謝斐深交,這兩個人簡直一個德行,說話口吻、行事風格,如出一轍。
也就是長安侯深受先帝器重的表象實在是叫嘉靖帝膈應,不然這兩個人說不定能坐在廊下對弈。
他正要告退,面前突然遞過來一封信箋。
姜褚擡頭,那位不知何時走到他面前,嘴角噙着笑:“近半年的夜光粉賞賜名單,姜卿可要?”
姜褚擡手,他忽然往後縮了一下:“既如此,便留下用了午膳再走吧。”
大理寺卿留宮中用膳的消息不出一盞茶便傳遍京中權貴,該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一時間達官顯貴人人自危,恨不得把聖上賞賜的各種粉都泡水喝了。
未時一刻。
少卿吳隽拿着賞賜名單,逐一提審。
姜褚去了牢獄。
尋常百姓的牢獄算不得多好待。又臭又亂,在夏日尤為難人,更别提向來在意形容的花魁。
果然,他還沒走近,就聽到小蓮尖利的聲音:“你有什麼理由懷疑我!?”
呵斥的是獄卒,她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啞,不知喊叫了多久。
姜褚倒了杯水,揮手讓獄卒下去,把水杯遞給小蓮。
這女人倒是識相,見到水一把接過去,一口氣喝了個幹淨。
姜褚好脾氣地又倒了一杯。
等她喝夠了,才蹲下來與她平視。
小蓮身上又髒又亂,眼睛卻雪亮。
她的視線停在姜褚臉上,打量片刻後笑了一聲。
她毫不客氣道:“你這狗官生得不錯,入南風館也能做個頭牌。”
姜褚男生女相,有幾分媚态。
隻是性子冷,那幾分媚意不太顯,又因為當了個鐵面無私的職,根本沒人敢細細盯着他瞧。
眼下被這花魁盯着打量,居然有幾分不适應。
“是麼?”姜褚不惱,笑問她,“頭牌賺得可多?”
小蓮捏着牢邊木欄杆的手用力,泛着白。
她眸光微動:“是啊,可多了。錢、人脈、金銀珠寶,如果你夠聰明,還能沾到一點……權。”
姜褚垂下眼簾,問:“權?這如何沾?”
小蓮伸出手,沾滿灰的手在他臉頰劃了一下,聲音妩媚:“使盡渾身解數呀,放下身段,那群貴人酩酊大醉,可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蠱惑人心的本領倒是不小,謝斐多半是跟她學的。
姜褚心道。
“你賺了很多?”姜褚問。
小蓮揚起下巴,語調上揚:“全悅春樓誰不知道,整個班底都靠我養活。”
搖錢樹有搖錢樹的嬌貴,姜褚不置可否,淡然問:“包括夜光粉?”
“什麼東西?”小蓮皺眉,看起來像是從未聽聞,“和珍珠粉那樣的?”
姜褚不回話,起身,視線依舊停在這個女人身上,冷聲吩咐:“來人!問清楚近半個月的行程,封鎖悅春樓,何時破案何時準許營業。檢舉有獎,隐瞞必罰。”
小蓮才反應過來面前這個長了張媚态橫生的臉的人,是口口相傳的鐵面官姜褚。
她先是震驚這人生了這麼張臉,接着便有些懊惱,嘀嘀咕咕:“要是大人知道我說了什麼,怕不是要宰了我。”
聲音太小,還沒傳出,姜褚就已經離開了。
姜褚出門時縣丞剛好趕來,他額頭上墜着豆大的汗,頭也不敢擡:“大人,已經讓仵作驗鄭春口鼻,沒有夜光粉。”
“嗯。”姜褚颔首,“口供交給少卿。”
言外之意是沒什麼特殊情況不需要報給他。
縣丞點頭說是,進門找刑官去了。
姜褚在門口吹了會兒風,信步往最近的一處亭子走。
他出行不大喜歡馬車和轎子,左右時間也不趕,索性沿街漫步。
牢獄附近沒什麼人走動,他走了一路都沒見到人。姜褚理了下衣袖。
他隻在查探現場時穿短打,今日穿的是廣袖長袍。
大楚對服裝色彩要求并不高,除了天子特供的玄色外,官員間并沒有顔色分階級的說法。
不過百姓倒是會用一些東西區分他們——除官服以外。
姜黨跟着姜褚穿藏青,皇黨穿得大多中規中矩,那種沿街一打眼花花綠綠又誇張的,多半是謝黨。
尤其是那個謝斐,成日像個花孔雀似的。
穿官服都要戴些配飾,休沐更是如此,他愛穿亮色、豔色,偏那張臉擔得起,遂大搖大擺招搖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