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丞相大人夜間被刺的事傳遍整個京城。
吳隽踏着流言匆忙來見姜褚。
午後的陽光有些曬,姜褚坐在涼亭裡,給吳隽倒了杯茶水。
後者猛灌了口水,放下杯子道:“方芙蕖遺書表明鄭春是她殺的,另外,她已有孕兩月餘。”
姜褚颔首:“結案吧。”
天子腳下出現兇案,長時間不結案極易引起百姓恐慌。
背後的事情肯定是要查的,但案子也該結。
吳隽把拓印的方芙蕖遺書遞給姜褚,躬身站在一側。
姜褚瞥他一眼,聲音清淺:“受傷了就好好休息,這段時間辛苦。”
他說完沒再分給人一個眼神,吳隽紅着臉告退了。
姜褚這才捋平紙張,仔細看方芙蕖的遺書。
鄭春和方芙蕖的相遇是意外,兩人婚後并不知道對方的身份,一直到方芙蕖發現鄭春跟蹤。
彼時方敬明尚未察覺鄭春的身份,方芙蕖不知怎麼也瞞了下來。
知道方芙蕖第一次懷孕,作為父親的方敬明調查這位女婿,這才知曉。
要說這方敬明愛女,女兒家人卻不過問,說不愛女,卻又在知道鄭春身份的第一時間要方芙蕖堕胎。
最後這孩子也确實沒了。
方芙蕖應當是恨的,在遺書裡這一段有淚打濕的痕迹。
但她也知道父命不可違,隻能忍受這場預謀已久的變故在發生之前帶來的一切。
這樣堕胎的做法發生了兩次,被鄭春發現了。
藥鋪裡的藥是方芙蕖抓的,确實是安胎藥,回回方敬明都插手,把藥換成堕胎的。
三天前鄭春忍無可忍,一封書信交由丞相府後,頭也不回找方敬明去了。
起先方敬明隻是關着他,方芙蕖苦苦哀求,道出自己懷孕的事。又說她身體難以承受,這次再沒了孩子,怕是這輩子都不會再有。
方敬明那點可憐的愛女之心這才有了點波動。他并沒有放鄭春走,正是這一步,叫鄭春發現了他府上的太子信物。
是非之間孰輕孰重,鄭春不敢怠慢,傳密信給丞相府。之後徹底斷了聯系。
方芙蕖知道他傳信也沒有阻攔,隻是想和他私逃。
兩人商議買下城郊的宅邸,再由方芙蕖說通方敬明後,隻做一對普通夫妻。
在離開前夕,方敬明發現了鄭春的身份。
私刑逼供,符水、自己的頭發,毆打。鄭春一個字沒說。
直到方芙蕖被親爹拎進牢裡。方敬明說念在夫妻二人其心可鑒,又說甯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萬念俱灰放他們走了。
兩人往城郊去,鄭春已傷痕累累。
他趁着夜色間難以看清,丢了謝斐給的玉。
卻在百米之後被方敬明等人攔住。
“你的意思是,因為我那天夜查戶部,激怒了方敬明?”謝斐把紙輕飄飄丢到桌上。
姜褚拿過鎮紙壓着,語氣平淡:“方芙蕖這麼認為的。”
謝斐笑了一聲,好整以暇:“你派人匆匆把我請來,隻是為了讓我知道方芙蕖怎麼想?”
“邊關戰事快結束了。”姜褚垂下眼簾。
“他們要趕在定遠侯回來之前重創你或者我,時間緊迫。這是個機會,方敬明沒想過放走他們。”
有道是辦法不在好壞,奏效就行。
嘉靖帝疑心極重,這件事就算最後和謝斐毫無關系,皇帝心裡也埋下了懷疑的種子。
等到破土而出的那天,就是謝斐的死期。
至于讓方芙蕖親手殺了鄭春,惡意留下九孔針對皇帝,再牽扯到嘉靖帝早就視為除之而後快的謝斐。
隻要第一步完成,後面的事情再簡單不過。
“事到如今,你和我一同面聖。”姜褚擰眉,“有我擔保,他暫時不會懷疑你。”
“有你擔保……”謝斐嘀咕了句,笑道,“你和陛下關系真好。怪不得外面都說你們同榻而眠,分桃斷袖。”
這副拈酸吃醋的姿态又是什麼時候學來的,姜褚歎了口氣:“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謝斐,你我都知那人疑心病有多重。”
“現在不說什麼時候說呀,”謝斐眨眨眼睛,端的是一份無知,“他疑心你與我好上了?”
姜褚提氣:“我和誰同榻而眠分桃斷袖你還不知道麼?從頭到尾隻有你。”
他說着把桌上方芙蕖的遺書疊好收起來,瞪了一眼有些愣神的謝斐,轉身就走。
“跟上,入宮。”姜褚走出一段,見他沒反應,站在原地喊他。
謝斐好像才從那句話裡咂摸出味來,嘴巴一咧,不值錢地跟過去了。
花孔雀似的繞着姜褚打轉:“姜大人,什麼是從頭到尾隻有我啊,我聽不懂,你能不能解釋一下?”
被姜褚一腳踹地上就老實了,又爬起來樂呵呵跟過去。
戌時三刻。
嘉靖帝慢條斯理撥弄香爐青煙,在燭火下打量自己的手。
“聽愛卿的意思,方卿辭官後并沒有還鄉?”他說話聲音很慢,像條蛇慢慢攀上姜褚的脊背。
“既然如此,愛卿怎麼不把人請來同朕叙舊,父皇走時方卿悲恸萬分,每每想起,朕都覺得方卿實乃國之棟梁。”
姜褚一言不發,掀起衣擺跪下。
謝斐見狀,在身側一同跪下來。
嘉靖帝連忙站起來作勢要扶,口中感歎:“啊呀愛卿怎麼跪下了,朕不過是思念父皇。”
“臣知而不報,甘願受罰。”姜褚叩首。
皇帝的動作就這麼停在半空,緩緩起身,撫平衣擺:“是麼?你也知道當初朕要殺他叫他逃了?”
謝斐腰間的玉佩在空中晃了下。
皇帝像是才注意到他,忙伸手扶他起來:“長安侯世子,許久不見,若不是這塊玉,險些沒認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