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斐知道後勃然大怒,指着姜褚說以後便不要踏進他的丞相府。
沒幾日,皇帝封他大理寺左寺丞的聖旨就到了。
姜褚動身前往雲流山,連句道别都沒有。
結果等姜褚緊趕慢趕到了雲流山。
一回頭,謝斐早就在雲流山那幫土匪的窩裡。
綿延十幾裡的百姓村落,他們從春末耗到夏深,好容易才踏進雲流山的山腳。
一擡頭發現當朝丞相居然在土匪窩裡稱兄道弟,這叫人如何接受。
姜褚怒不可遏,下令踏平雲流山,雞犬不留。
幾個重要的領頭,全都被下獄不日問斬。
謝斐卻在此時叫姜褚收手,說罪不至此。
“雲流山案到底是涉及到什麼?”小蓮眨眼。
姜褚不說話,看向謝斐。
後者擡頭望天花闆,聽到姜褚冷哼一聲,隻好說道:“藥品走私、研制私鹽、僞造官銀,擁兵自重。”
“這些罪責下獄處斬并不為過。”小蓮說。
謝斐搖頭:“沒那麼簡單,制藥的是太醫院。制鹽的是漁民,僞造官銀的是戶部,擁兵自重的是雲流山方圓十幾裡的所有百姓。”
他們俨然是抛棄大楚自成一國。
小蓮倒吸一口氣,回頭看姜褚。
“事已至此,錯了便是錯了,牢獄是他們應得的。”姜褚面無表情。
謝斐歎了口氣:“你還是這樣。”
“你可曾想過,先帝疑心頗重,反複無常又監視百官,是否考慮過為何會讓這些人做出這樣的事,難道這是他們為官為民希望做的?為什麼不能給個戴罪立功的機會?”
“錯了就是錯了。”姜褚将小蓮手裡的冊子收回,轉身放進架子,“樁樁件件哪個是不可上訴的,那樣多的路可走,為何要走到黑?”
謝斐欲言又止,無奈無聲笑了笑。
姜褚沒有回頭卻仿佛看到了他的笑,聲音沒什麼感情:“謝斐,如果事事都開恩,法條律例的作用是什麼呢?”
“既然事事都依照你眼中的律法來做,那為何不修改律法呢?”謝斐望着他筆直的背影。
姜褚沒有回頭:“我不是聖人,更無權決斷我朝律法。我要做的就是為官一日,行職責一日。”
兩人言盡于此。
方敬明的我朝無為,謝斐和姜褚在外界傳聞的一朝反目,大理寺卿的一夜飛升,都得到了合理的解釋。
書房的氣氛一時間很是僵硬,小蓮幹巴巴笑了兩聲:“天色不早了,謝過姜大人解惑,蓮心中已有定奪,便不叨擾,告辭。”
說着拽謝斐衣袖叫人一道走。
謝斐原還不走,小蓮湊他面前呲牙咧嘴,不知說了什麼他才願意擡腳。
兩人剛走到書房門口,姜褚忽道:“且慢。”
他依舊背對着兩人,不知在想什麼,聲音有些晦澀:“姜某府邸落破,若無要事,還是不委屈謝大人了。”
這是不要他謝斐踏進姜褚的門的意思。
“以牙還牙,姜褚這人還挺睚眦必報。”小蓮感慨。
若是在悅春樓,她高低給姜褚敬一杯酒。
掌燈時分的謝府格外亮堂,處處都點着明燈。
照得腳邊的石子兒都一清二楚。
謝斐和小蓮在亭子裡喝酒。
他盯着不遠處的燈出神,好一會兒才開口:“他今天是趕我走?”
“還能聽懂人話,不賴。”小蓮由衷道。
“真說起來你們這也不是什麼深仇大恨,隻是政見不同,怎麼鬧成這樣老死不相往來似的。”
說着她又樂了。
“陛下給你們賜婚還真是有意思,把兩個理念相沖的人關在一起,成日雞飛狗跳的,哪裡還有心思去拉攏黨派。”
謝斐把酒一飲而盡,聞言道:“那位也算清官,真說起來,也不過是理念相沖。也罪不至死。”
小蓮收起笑,想起姜褚的話,小聲道:“可錯了就是錯了。”
“是錯了,”謝斐給她倒酒,“比起知錯,更該知的應當是為何有錯。”
“你這話應該說給姜褚聽,”小蓮提醒他,“說不定姜大人一時感動原諒了你,誤會解開,你們就歡歡喜喜入洞房呢。”
謝斐搖頭:“他不是你。”
小蓮哼了一聲:“你當初救我的時候,說的就是‘你該慶幸你此刻的遭遇與他相像’,沒有姜大人我早慘死了。”
“你也說了是相像。”謝斐聲音很輕,“我有些想他。”
“話都憋着不敢說,你該的。”小蓮斥道。
月上梢頭。
姜褚坐在窗邊,天氣有些涼了,他隻穿一件裡衣卻渾然不覺。
他拿過一枚玉扳指,在手上摩挲片刻後又放下。
他忽然想起當年方敬明眼睜睜看他踏破雲流山山寨的大門時,從愕然轉為憤怒的眼神。
“姜褚!”方敬明的眼神像是在恨他斬殺了那些罪人,“你就是朝廷的走狗!”
姜褚歎了口氣,手邊的茶已經涼了,他拿過來一飲而盡。
濃茶放冷了以後很苦,他卻嘗不到似的。
許久許久,寂靜一片的夜色裡姜褚很小聲地問了一句:
“是不是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