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灰,快亮了。
伴着燭火,姜褚的視野終于慢慢清晰。
他眨眨眼,謝斐的面容逐漸清楚起來。
“看得見了?”謝斐背着手,上半身傾靠過來。
他肩頭的發絲順着動作滑落,姜褚這才看到他發尾居然還墜着細小的銀飾。
此人就這樣丁零當啷大搖大擺去的戶部,還沒被發現。
謝斐順着他的視線也看到了飾品,笑了聲演示給他看。
“我帶着你夜奔,可是叼着頭發的。很辛苦。”
墨色的發絲含在殷紅的唇瓣裡,姜褚倉皇收回視線。
他清清嗓子道:“和我沒關系。”
“行,”謝斐拖長了調子,意味深長道,“你說沒關系那便沒關系。”
光線并不算多敞亮,可姜褚還是看到了他眼底的揶揄。
那點笑意就好像從一開始就把他扒光看得一清二楚,他說的那些話也沒有任何攻擊力。
姜褚有些氣惱,扭頭不看他,生硬轉移話題:“你該上朝了。”
他被皇帝禁足反思了,謝斐可沒有。
後者聽了若有所思點點頭,忽然苦惱地歎了口氣。
“又怎麼了?”姜褚擰眉,心說這人真是越來越難打發了。
謝斐拎了一下夜行衣的領口,滿面愁容:“可怎麼辦呢,要是被府上下人發現了衣服,什麼大人的眼線傳出去了,我豈不是危在旦夕?”
滿口胡言。
根本沒在怕的,講這話的時候就差有條尾巴搖了。
姜褚不理他。
他卻用腳勾過椅子坐下,嘀嘀咕咕:
“這可如何是好,咱們都是秘密行事,我被别人發現了也沒什麼的。要是大家發現禁足的姜大人居然和我這個臭名昭著的謝丞相夜間私會……”
“是查探。”姜褚把茶盞用力放下,終于投降,“你衣服呢?”
“還是放在以前的櫃子裡。”謝斐随口道,“好渴啊姜大人,跑了一晚上……”
姜褚倒了杯水用力放在他面前,轉身往衣櫃走。
大概是主人真的氣憤,那杯水放到桌上時,撒了一些出來。
桌上的水滴圓圓的,謝斐伸手點了一下。
他擡頭看已經在衣櫃前翻找的姜褚,嘴角壓了又壓,還是翹起來。
“姜大人!”他忽然喊。
姜褚轉身,壓低聲音喝止:“你能不能小聲一點!你想讓别人知道我在你屋裡嗎!”
“怎麼了,在我房裡是什麼很丢人的事嗎?”謝斐把茶水一飲而盡,支起下巴看他。
說話間姜褚已經捧着衣服走來,一股腦丢他身上。
謝斐也不生氣,捧着衣服蹬鼻子上臉:“就這樣給我麼?我的衣服很繁雜的,我怕我穿不好……”
“姜府清貧,沒見過如此雍容華貴的飾品布品,大人還是傳喚下人得好。”姜褚目不斜視,自顧自坐下。
謝斐癟嘴,拿着衣服去了屏風後面。
窸窸窣窣的聲音偶爾夾雜着叮當聲,幾乎可以想象到男人在更衣時發尾撞在一處的模樣。
姜褚本可以直接走了,卻不知怎的又坐着不動。
他有些出神地看着眼前毫無波瀾的茶水,想起三年前那段短促又炫目的日子。
那個時候他隻是個進京趕考的書生,謝斐卻已經是八面威風的丞相大人了。
丞相府三年前和三年後沒有區别,非說有什麼區别的話,也許就是他合不合适出現在這裡。
姜褚想到這兒,輕歎了口氣。
他起身整理衣服,準備回去。
“姜大人,”謝斐屏風上長眼睛似的喊了一聲,“天快亮了,就穿着夜行衣回去不好吧,萬一被人發現可說不清。”
姜褚撣撣衣服上的灰塵,沒什麼波瀾:“發現了又如何。”
禦前第一人,到底是有底氣。
謝斐自顧自點點頭,又說:“還是換身衣服,用過早膳再走,我餓了。”
姜褚想說你餓了關我什麼事,再不回去我家下人該以為他家大人被扣宮裡了。
卻見謝斐從屏風後邁出,明明是統一的朝服,穿在他身上卻有别樣的韻味。
飛眉入鬓,豐神俊朗。
瞧起來倒更像打馬招搖過市的公子,哪裡有當丞相的沉穩。
姜褚要擡起的腳,到嘴邊的嘲諷拒絕,在見他時通通收了回去。
謝斐得逞地彎眼。
趁他沒回神,果斷上前扶住他肩膀,将他推到衣櫃前:“瞧瞧,既然沒見過如此布品,有喜歡的拿去穿便是。”
姜褚回過神見眼前被他翻找得有些亂的櫃子,下意識往後退,不期然退進他的懷裡。
他不比謝斐矮多少,這一退好像能聽清謝斐的呼吸。
他隻好又往前挪了兩步。
身後的人似乎笑了聲。
姜褚有些耳熱,随手翻找着意思幾下,說:“都不喜歡,花裡胡哨的。我要回府了。”
他轉身要走,謝斐慢悠悠伸手攔住他。
似乎早有所料,挽留道:“還有一件,你一定會喜歡。”
他說這話時聲音壓低,湊得有些近,那張臉更清晰了。
姜褚胡亂推搡他,惱火道:“你說話就說話,别離我這麼近。”
“你不是最喜歡這張臉嗎,以前都不願意背對着我睡,怎麼現在又要推開了?”謝斐委屈,任憑姜褚推拒,巋然不動。
“我怕天色太暗,你看不清,才湊近的。”
“再說下去,天色大亮,你早朝都要遲了。”姜褚咬牙,終于狠心推開他。
謝斐眉頭一挑,順着他的話往下說:“那正好,走,趕緊帶你去看新衣服!”
他推着他進另一間廂房。
晨起的掃灑下人眼觀鼻鼻觀心,不敢擡頭。
姜褚仿佛一塊木闆,被謝斐搬進屋裡。
“謝斐你别鬧了,”姜褚提醒他,“我們現在是敵對關系。如果讓其他人知道昨夜和我一起行動的是你,你也會被……”
後面的話悉數不見了,謝斐推開的門後,是令他極為熟悉的陳設。
姜褚被推着邁進屋裡,搭在肩膀上的手什麼時候拿開的已不得而知。
謝斐上前把床幔掀起,坐在床沿拍拍床榻,沖姜褚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