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斐有時候看着他都會冒邪火。
“沒有從前,”姜褚出聲,“有的是當下,此刻。”
“當下不也是無數個從前鋪出的路嗎,姜褚,你不想要的是從前還是我?”謝斐任由他把腿無聲無息拿回去,在昏暗裡看他的背影。
姜褚此刻轉了過來,臉上有些無奈:“我沒有。”
“那為何要三年無聯系,再無瓜葛,為何要變成苦大仇深的宿敵?”謝斐借着他昏暗視物不清,肆無忌憚用目光描摹他的臉。
姜褚眉頭皺着,他的身體很溫暖。
謝斐心想如果此刻掌燈,或許姜褚的臉是紅撲撲的。
他欲言又止,看起來有些為難。
最後隻說了句:“阿珩,我想睡覺了。”
好不容易逼出來一點,又躲回去了。
謝斐歎了口氣,在他身側躺平:“睡吧,時辰到了我叫你。”
姜褚的呼吸逐漸清淺,約莫是真睡着了。
謝斐卻合不上眼,他瞪大眼睛望着床幔,想起從前的姜褚。
那是幾乎判若兩人的姜褚,大膽、果決,鋒芒畢露到幾乎沒有什麼是他無法斬斷的。
在成為謝斐幕僚的那段日子,他對用人的能力幾乎達到了驚人的程度。
似乎就是雲流山案後,他們的不歡而散。
然後無聲無息心照不宣斷了聯系以後,再見到的姜褚就是如今的性子。
如若不是他一直在他身側安插眼線,還會以為姜褚被誰頂替了。
不過眼下看是沒變的,還是一犯困就發脾氣的姜褚,一問到害怕的東西就躲起來的姜褚。
性子變了,臭毛病一點不改。
也不知道他在嘉靖帝那裡到底怎麼讨的聖心。
謝斐牽牽嘴角,沒由來想起宮中盛傳姜褚與嘉靖帝的绯事,嘴角又壓下去一點。
他聲音很輕:“那個吊八眉的到底哪裡好了,一看就知道是個瘋子。”
說的是嘉靖帝,生了對下垂眉,長了雙上揚眼,怎麼看怎麼像個瘋子。
謝斐沒留情面,甚至帶了點個人情緒評價道。
姜褚忽然輕笑了一聲,擡手在他胸口拍了一下:“非禮勿言,明天就把你綁去大理寺下獄。”
他沒睡。
謝斐心情又好起來。
他側過身子面對他,牽住他拍在自己胸口的手,小聲道:“小淮,可不可以别讓我等太久。”
這次姜褚沒有回答他。
不過謝斐也不着急,他捏捏姜褚的掌心,心滿意足合眼。
姜褚的眼睫輕顫,他試着把手從對方掌中抽出,沒有成功。又怕謝斐被他驚擾了,又做出什麼匪夷所思的事。
隻好作罷,就着謝斐的動作,在他身側合眼。
很安靜,一時間隻能聽見窗外的最後幾聲蟲鳴,還有謝斐的呼吸。
他的心跳有力,在姜褚掌下隔着血肉傳來。
其實這樣的相處很久之前不是沒有,但或許是隔了太久。現在靠得這樣近,姜褚反而不太适應,心底湧出些别扭和生硬。
一定要說的話,類似于近鄉情怯。
姜褚這樣想着,又輕輕往回抽手。
這次能拿出來了,謝斐似乎真的睡着了。
手虛虛攏着,呼吸平穩。
姜褚側過身子,昏暗裡其實什麼也看不清,但他總覺得自己腦海裡有謝斐沉睡的模樣。
于是他擡手在謝斐肩上點了點,後者巋然不動。姜褚又壓低聲音喚他:“謝斐,謝青珩、阿珩?”
沒有回應。
姜褚松了口氣,小心朝他靠近——
上一次這樣接近,還是三年前。
謝斐遠不如現在沉穩,那天午後他扒着床沿,叫了幾聲謝大人。謝斐不答,他就大着膽子自顧自寬衣解帶,往榻上一躺。
吓得那時尚且稚嫩的謝斐跳起來,姜褚繃着臉,好像自己做的是什麼再平常不過的事。
卻在躺倒時像塊闆子。
初時驚懼的謝斐反應過來,毫不客氣笑出聲。
他執起姜褚的的發絲,仔細打量緊閉雙眼的人,道:“我當是什麼老虎,原來是一隻貓啊。”
姜褚不言,隻是抓緊了衣服。
謝斐跟看不見他的局部一樣,擡手嗅他發尾。聲音低低地問:“誰教你的?”
“發乎情,止乎禮。”姜褚閉着眼睛,“我要睡了。”
“這是你睡覺的地方麼?”謝斐氣笑了,把他的頭發扯了扯,“私自爬床當朝丞相,姜褚,你好大的膽子。”
姜褚想到這兒,嘴角勾了下。
他伸手摸到謝斐的發絲,輕輕揪了一下,小聲說:“私自爬床當朝大理寺卿,謝斐,你好大的膽子。”
說完嘴角沉下去,不知想起什麼,神情湧出些疲倦。
“就快了,阿珩,你等等我。”
他不知道,從他輕戳謝斐肩膀的時候,對方就已經睜開了眼。
趁着夜色,借着他視物不清,肆無忌憚盯着他打量。
聽到他說出那句從前自己說過的話,也跟着笑。
直到姜褚意味不明的“等一等”,謝斐擰眉。
他閉上眼,仿佛睡熟了,靠近姜褚抱住他。
後者被他纏得無法,隻好回抱他。
這份難得的缱绻時隔三年姗姗來遲。
窗外皓月當空,再過不久農戶和商戶就要勞作,他們隻能擁有幾息溫暖。
各懷鬼胎,同床異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