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斐見狀跟上,下人推着鞠清往裡走。小蓮匆忙小跑着也要去,被吳隽攔下來。
吳隽沖她輕微搖頭,小蓮意會一伸懶腰,又大着嗓門,大搖大擺往方才休息的屋子去:“走小吳官,跟姐姐吃果脯去!”
門剛關上,鞠清“嗵”一聲跪下,頭重重叩在地上:“大人明鑒!”
姜褚生接了這一跪,端起謝斐沏好的茶,慢條斯理抿了一點。
他不說話,謝斐便也不吭聲,在他邊上一會兒沏茶一會兒剝果子,就是不幹審問的活。
就這麼僵着,鞠清的腦袋在地上貼了足足一刻。
姜褚像是才看到跪在腳下的人,驚歎道:“這是做什麼,趕緊起來。”
鞠清頭也沒擡,悶聲道:“罪臣之子,無顔面對大人。”
“是嗎?”姜褚端起茶盞,忽然伸腳,把他的頭擡起來。
鞠清瘦了不少,看起來是吃了些苦頭的。
姜褚不為所動,鞋尖托着他腦袋,左右打量,忽然道:“既如此,不若告訴本官,你是如何做空府内三百萬金的。”
鞠清臉色扭了一瞬,身子篩糠般顫抖起來。
謝斐在一邊丢了個果脯在嘴裡,砸吧着嘴像個市井小人:“不說就把你扒光了挂城門上三天三夜。”
姜褚收回腳,又垂下眼簾自顧自喝茶。
室内一時間安靜詭谲,鞠清擡頭看看笑意不達眼底的謝斐,又看看面無表情冷心冷情的姜褚,大約知道逃不過這一遭,腰背微微彎下。
“先前我就奇怪,哪有老子不讓兒子進仕途的。他得了你這麼個聰明寶貝,巴不得你入仕陪他做個幫襯才是,怎麼會為了眼前那點賬目就把你監禁。”
謝斐一手支着額角,歪着腦袋瞧他,“差點本末倒置了。”
鞠清擡眼看姜褚,對方卻不說話,端着茶一言不發。
“姜大人!”鞠清咬牙,“你明明知道!”
“知道什麼?”姜褚眨眨眼,“我不知道。”
“你知道!你見我第一眼,你就知道我會這麼做,你還知道我對金錢數字尤為敏感,否則怎麼會留下那樣的線索指引我找到你!”
鞠清憤憤道,“姜褚!這是我的投名狀!”
謝斐當心踹了鞠清一腳,力道不小,鞠清在地上滑出一小段距離,咳了好半晌沒起來。
謝斐走到他身側,居高臨下:“你想死可以直說。”
投名狀,那可是叛黨才會提的東西。
“謝丞相,你明明也見過!你也知道雲流山案的不是嗎!”鞠清忽然激動起來。
他抓着謝斐的衣擺,神色哀恸,“我娘,我娘死在那兒了,我不能再讓這種事發生了,不能了。”
巋然不動的姜褚忽然有了反應,像石像裂痕。
鞠清言辭激烈:“姜褚是他的一把刀,有刀就有眼睛,我要找到眼睛。眼睛……找到眼睛,就有辦法了。”
“什麼辦法?”姜褚問,
鞠清又咳了幾聲:“一葉障目,哈哈哈哈……”
他低低笑起來,一時間有些魔怔。
一葉障目,障的是誰的目,結果天差地别。
謝斐聞言有些心驚,回頭去看姜褚。
那人依舊坐在太師椅上,兩手搭在扶手上,中規中矩的坐姿。
光線落在他裙角邊,卻瞧不見他的臉色。
姜褚起身,輕拍衣上的灰塵,走到鞠清面前。
他蹲了下來,完完全全出現在光裡。
光束落在他柔美的五官和冷冽的神色上,鞠清錯愕看着面前靠近的男人。
“所以,三百兩金,在雲流山對嗎?”姜褚看着他,光下淺色的眼瞳沒什麼情緒,仿佛是在和一塊石頭對話。
鞠清笑了一聲,大約是扯到胸口,疼得呲牙:“你不是知道了嗎?”
“嗯,”姜褚颔首,“既然如此,通知侍郎大人,錢在哪兒,便去哪兒抄家。”
“姜褚!你不能!”鞠清低喝,“誰都可以,你最沒資格。”
姜褚沒聽見似的,擡頭和謝斐道:“你的侍衛腳程快嗎?”
“姜褚!”鞠清手肘撐地,急急道,“不可以,真的不可以。”
“哦。”姜褚看他一眼,站起身,“你有什麼資格發号施令。”
“我說!”鞠清情緒激動,又猛烈咳了幾聲,他緩了口氣,“我說。”
“從小我就異于常人,鞠氏内鬥嚴重,我爹怕我被人發現,就叫我娘帶着我,住在家裡莊上,不問世事。
我想等我長大考取功名了,便安全了。”
“娘帶着我住的外莊,就在雲流山腳下。那裡真的好苦,太苦了,像一個難民窟。是後來有幾位大人來了,樂善好施,有藥有粥,還有米。日子漸漸好起來。直到……”
他擡頭看着兩人。
姜褚颔首:“直到我來。”
鞠清垂頭不說話。
他忘不了那天,姜褚高頭大馬,發号施令。
像地獄裡出來的活閻王。
他娘親把他藏在米缸裡,他就躲在裡面從縫隙裡看光刃飛舞,血花四濺。
最後的最後,隻看到那個人策馬的背影。
他年紀小不明白為什麼,長大了才知道,原來那時他們,整個雲流山下的村莊,都被稱為叛黨同夥。
那個時候鞠進已經是侍郎了,他鞠清說着身份尊貴。
卻是叛黨的漏網之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