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溺水的人浮出水面，姜褚直起腰擡頭看房梁，一張臉紅得發燙，不敢再多看一眼謝斐。

他怕看到謝斐彎着的飽含笑意又有些促狹的眼睛。

再睜眼時是深夜，姜褚緩緩起身坐在床邊，自己也沒想明白怎麼做了個這樣的夢。

屋裡很安靜。他走到桌邊，摸着桌沿想要給自己倒杯涼水。指尖忽得碰上個東西。

姜褚看過去，卻見一個透着瑩瑩白光的瓶狀事物。

是謝斐白日送來的水紅琉璃瓶，不知是做的什麼工藝，居然夜明。

照亮了桌案上的杯盞。

謝斐比他先一步料到。

他放下茶盞，在桌邊坐着像一塑雕像。

晨雞報曉，姜褚看着那多盛放的木芙蓉花在天色漸亮裡緩緩耷拉下腦袋。

他鬼使神差向花伸出手，隻是輕輕一碰，有片花瓣掉了下來。

姜褚怔怔看着桌上顔色深淺不一的花瓣，良久起身更衣。

門外的灑掃下人擠在一處吵吵嚷嚷，見他穿着官服出來，慌忙低下頭行禮。

姜褚颔首要走，剛到院門口，忽然點了個下人問：“京中木芙蓉多麼？”

“回大人的話，不多見的。此樹喜暖，要護着過冬。”

姜褚遞了兩枚銅闆給他：“下去吧。”

這下人領命退下，還不等姜褚走遠，一群人又圍在一處：

“隻是問話？”

“隻是問話。”

“說起來，大人桌上的花是何處來的，從未在他院裡見過這麼亮眼的顔色呢！”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是謝丞相送來的！他們倆好事将近咯！”

“要我說那個琉璃瓶才是貴重，一看就絕非凡品！”

“這樹養着都費時費力，難得開花，真有人在京城養嗎？”

“有的呀，木芙蓉種得最多的，就是鄭大人府上。”

……

聲音遠了。

姜褚心底原本思襯着種一棵木芙蓉在府上，聽到這些零零碎碎的話，歇了心思。

鄭大人，沒記錯的話，可是戶部尚書鄭福。

又是戶部。

姜褚闆着臉，上了馬車。

他昨夜起來以後便再也沒睡着過，他想過把花扔了，或者砸了瓶子。

可花實在豔麗，琉璃瓶又分外珍貴，叫他如何都下不去手。

謝斐分明是拿捏了他的想法，卻要裝作什麼都不知情的模樣來同他說什麼約法三章。

狐狸精！

姜褚憤憤然，掀簾子的動作都大了些。

從來愛步行的大理寺卿，今日坐馬車來已經叫人意外。

卻見他面無表情，周身煞氣地往宮裡去。

一時間陰雲密布在每個官員身上。

這哪裡是百姓的大理寺卿，這是那位的劊子手又要拿人開鍘，磨自己的刀了。

一衆官員惶惶，跟在他身後上朝。

皇帝對姜褚的臭臉似乎并不意外，他坐在龍椅上，指尖在龍椅上輕輕敲打着，問：“姜卿今日怎麼憔悴許多，可是何處不順利？”

一句話能吓死人。

當下就有不抗事的吸了口氣。

不等姜褚說話，史官闆着臉出列，一說外界皇帝與姜褚的绯色傳謠，二說給兩個男人賜婚是前所未有，三指流言不是空穴來風，皇帝此舉乃君奪臣妻。後宮空虛，身為皇帝不為皇室開枝散葉，卻來盯一個賜了婚的臣子。

言之鑿鑿，就差指着嘉靖帝鼻子罵。

嘉靖帝倒是一點也不生氣，史官大人說完後還歇了口氣。

等他緩過來了，嘉靖帝才笑眯眯道：“朕無法永永遠遠注視姜卿，自然關懷挂念。朕心中也挂念着衆臣百姓，隻是此次案件茲事體大，朕不得不上心。若是要叫朕不那樣憂慮，不若姜卿來東宮小住？”

那邊謝斐忽然動了一下，姜褚瞥了一眼。

卻見這人腰上挂了塊薄粉的玉，玉石雕刻成木芙蓉花的樣式，大氣馥郁。

姜褚又想起那個水紅琉璃瓶，想到謝斐不知什麼時候找到的夜明材料，又做了多少工藝才有的這麼個琉璃瓶。

謝斐目不斜視，隻是又轉了下身子，身上的玉和配飾碰在一處，發出清脆的叮當聲。

這一聲在死寂的早朝實在明顯，連嘉靖帝都把目光挪到了他身上。

“謝愛卿真是愛美之心，早朝都戴着玉佩呢。”嘉靖帝打趣道，那雙眼睛卻冷冷看他。

謝斐也笑：“見笑，心上人所贈，實在是盛情難卻。”

呸！

姜褚暗罵，一看這材料和色質，就知道和他屋裡那個琉璃瓶是同源。

謝斐就知道胡說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