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正了,拍拍手上的碎屑,道:“誰說是給他了,我要用的是摻了夜光粉的琉璃,讓匠人想辦法燒制。送到姜大人府上去。”
“你含沙射影姜褚啊?”小蓮扶正頭上的钗子,“那更留不得了。”
“丞相府有刺?”謝斐剜她,“說正事,五日之内,探清城外到底有多少紮營。”
小蓮收起玩鬧的神色,點點頭。她正了臉色,想起什麼,說:“前兩日我在悅春樓瞧見你二人打傘過時,鐘小将軍正往宮中去。”
謝斐掀起眼簾看她,示意她說下去。
“在另一個方向,朝城門去的大道上,我看見了吳隽。”
姜褚的動作比他們都快,或者說,他一直都在所有人有所行動之前。
“怪不得皇帝青眼,”小蓮感慨,“是我我也……”
謝斐瞥她一眼,難得晦暗的眸色叫她說不下去,隻好歎口氣:“也沒我的位置。”
他收回視線,問:“邊關的情報什麼時候到?”
“兩日。最近下雪,腳程慢了些。”小蓮回答。
“嗯,”謝斐随意撥弄桌上盤子裡的花生,“當年老長安侯想叫我繼位,皇帝遲遲沒動靜的時候。我也是這麼孤身回京的。”
小蓮一愣,讷讷應了一聲。頓了頓問:“是元泰十三年?”
謝斐颔首:“十三年我爹叫我孤身回京,将軍功都給了我。沒成想皇帝大擺鴻門宴,把兵權給了鐘笃那老頭子。”
當時謝斐雖然年少,卻也意識到事态沒有那麼輕松。果不其然,兩年後老長安侯病故,鐘笃手握兵權一躍成為定遠侯。相較而言謝斐卻被封了個丞相。
雖說封侯拜相都是好事,可将一個做武将的世子驟然轉變成文官,還是文官之首,實在是不妥當。
皇帝跟聽不見異議似的,非把謝斐擡到了那個位置。
年輕氣盛的小将軍成了丞相,剛開始吃盡了苦頭。就連剛上來的鐘笃都給他使絆子。
“可我瞧着那鐘徕同你們關系倒是不錯,”小蓮問,“是敵是友?”
“非敵非友,”謝斐道,“必要時的戰友而已。鐘徕可比他老子有腦子。”
鐘徕是鐘笃的老來子。鐘家人的掌上寶。
要不是鐘徕自己喜歡往戰場和邊關跑,鐘家是斷不可能讓他年紀輕輕就遠走的。
他應當是知道謝家和鐘家這幾年關系的演變,對謝斐的态度同鐘府大多數人并不一樣。與之相反,他對謝斐有種說不出的信賴和欽佩。
“是嗎?他對你的這樁婚事,可不是這個态度。”小蓮打斷他的憶往昔,“姜大人也說了,夜長夢多。如今敵暗我明,計劃順利推進的時候,突然殺出個變數,不得不防。”
她頓了一下,聲音壓低:“更何況,當年定遠将軍能成了定遠侯,可是太子舉薦的。”
謝斐不置可否,隻是笑着搖搖頭,道:“不必。”
鐘笃是個給肉就指哪兒打哪兒的莽夫,太子的舉薦隻是拉攏。要是鐘家真的站了太子,嘉靖帝即位第一天,血洗的就是鐘府。
“但是你說的他對婚事的态度,”謝斐臉上罕見露出難以啟齒的表情,“确實是不太一般的。”
“他似乎一直覺得,我和皇帝有一腿。”謝斐這話說得格外艱難,從牙縫裡擠出這麼一句。
這下小蓮的臉也皺起來了,難以置信道:“什麼叫,你和皇帝……哪個皇帝?”
“哪個?”謝斐氣笑了,“你什麼意思?”
*
雪落在大理寺的鐵器上,玄鐵與薄雪黑白分明。
姜褚坐在堂前,手裡的茶水熱氣娉婷。吳隽身披大氅,從門外匆匆趕來。
他把裹着寒氣的氅脫了,到姜褚面前,見後者倒了杯茶水,這才坐下。
“城外紮營的人數,與大人預計相差無幾。”吳隽皺眉,“人數是去年的兩倍有餘。”
姜褚放下茶盞,嘴角勾了一下。
“需要将消息傳出去麼?”吳隽問。
姜褚搖頭:“昨日你去城外時,有人看到你了。”
“再者,”他看着吳隽喝下水,緩緩道,“兵臨城下,定遠侯不過是學了長安侯的路數。故技重施。”
可惜嘉靖帝不是嘉泰帝,這算盤隻能是輸得一敗塗地。
姜褚心底掐算時間,囑咐道:“祈福宴上,諸事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