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徕的一雙圓眼在震驚時瞪得更圓了,手在兩人身上來回指:“你們……你們兩個……”
他有些惱了,一甩手,急切地說:“你們兩個誰說的才是真話啊!”
謝斐學他語氣:“你猜啊!”
姜褚默默把傘朝自己做了點,留謝斐一側肩膀在外落雪。又看了眼鐘徕盔甲紋樣裡嵌着的白雪,提醒道:“陛下還在等你。”
“哦、哦,也對。當務之急是複命。”鐘徕拍拍身上的碎雪,頭發在空中一晃一晃的,他手指放嘴裡吹了個哨,棗紅色的馬從不遠處朝他奔來。
到底是少年将軍,一點兒都不扭捏,徑直上馬,頭也不回朝兩人揮手:“既然如此,改日再會吧!”
飛揚的泥和雪星星點點,落下的時候已經不見鐘徕蹤影。姜褚收回視線,要往前走,手裡的傘忽然被謝斐奪去。
“手都凍紅了,”謝斐從懷裡掏出個湯婆子,“拿着,我去太醫院讨的,不必客氣。”
習武之人确實不太怕冷,姜褚抱着湯婆子,冰冷如鐵的手慢慢回溫。他動了下手指,面上沒什麼表情:“體恤官員本就是丞相大人該做的。”
“體恤丈夫也是我這個未過門的夫該做的,”謝斐打蛇随棍上,“姜大人要不要問一下我是因為何種而體恤?”
姜褚把湯婆子抱在手裡,手縮成一團,不接他的話。自顧自往前走,謝斐就撐着傘後他半步,把傘柄立在他肩後的位置,正好将他放在傘心。
雪不算大,隻是細細碎碎下得疾,又沒有風。看起來就像珠鍊。
姜褚忽然停下來。
謝斐跟着停下,詫異:“走累了?”
姜褚不言,隻是轉身看着他,舒展的眉頭漸漸擰到一處。他提氣,問:“你是不是很早之前,就認識他。”
“誰?”謝斐一笑,又有幾分痞氣,“你這是呷醋?”
姜褚不吃他插科打诨這一套,神色有些冷,道:“皇帝。”
謝斐眼底滑過晦暗,很快又被遮下。他轉動傘柄,傘面上的雪順着他的動作撲簌簌往下落。他看起來傷心極了:“我這般陪着你,隻為了你不染風雪,你倒好,第一個懷疑我來了。”
“不是懷疑,”姜褚盯着他插科打诨的樣子,緩緩笑起來。
他上身前傾,氣息噴灑在謝斐吹得發涼的面龐上,語氣陰森:“若是讓我拿到證據,你就隻好和常福大人稱兄道弟去了。”
謝斐垂下眼,像是服軟:“别這樣對我,我知錯了的。”
“收起你小媳婦的樣,”姜褚轉身就走,“再耍苦肉計便把你剁成爛泥!”
他走得很快。謝斐也不多等,幾步跟上他,仍舊為他舉着傘,嘴裡搬上他那套勾欄做派:“大人,大人,您大發慈悲可憐可憐我,我也有苦衷,我也迫不得已。”
姜褚擡腳踹他:“同你的相好說去吧!”
謝斐生接這一腳,哎喲哎喲的叫喚起來:“這般好皮囊,得不到大人青睐,不若沒有。我的腿好疼,要斷了……”
吵吵鬧鬧的,聲音不大。看起來是怒火中燒的場面,兩個人卻始終在一把傘下。沿街緩緩走遠了。
鐘徕收回視線,撣下落雪,從樓頂一躍而下。角落的将士很快圍上來。他垂眼沉思片刻,後擡眸:“京中有異,莫要輕舉妄動。一切待我面聖之後從長計議。”
*
定遠侯世子班師回京的消息不多時就傳遍大街小巷,在百姓眼裡這是夾道歡迎的好事。在百官眼裡,卻是個信号。
丞相府。
謝斐一腳斜靠在椅子上,一腳架在鄰座的扶手。朝空中抛花生接着吃。小蓮坐在他對面,手裡拿着剛呈遞上來的信件,眉頭緊鎖。
“定遠侯不回來,卻派個乳臭未幹的世子。”她把情報從頭看了一遍,“是要讓那位做決定呢。”
原本朝廷重用的兵家是長安侯和定遠将軍。兩相制衡下倒也安分,随着長安侯過世、謝斐不繼位,定遠将軍成了定遠侯,事态便逐漸微妙起來。
謝斐狀若未聞,抛了個花生,精準接住。
他不說話,小蓮也不喊他。自顧自往窗外的飄雪歎口氣:“這雪何時才停。”
“欽天監說,少說五日。不過這雪也不大,積雪不到一寸。”謝斐随口道,“你去替我備把琉璃寶劍來。”
“你要兵器做什麼,還要琉璃寶劍?”小蓮驚詫,見他神色不像玩笑話,心底略微思襯,須臾鼻子出氣哼了一聲,“你是越發膽大了。”
琉璃寶劍是用琉璃打造的劍型擺設,因為隻能觀賞,鮮少有人會做這類東西。不好聽的說,就是中看不中用。
定遠侯世子帶着将士班師回京必然有接風宴,近日有雪不便,雪停後必然有這一遭。
謝斐做些東西送給誰昭然若揭,幾乎是踩着定遠侯一脈罵皇帝。膽大妄為到了極點。
小蓮站起來,整理衣服。
謝斐瞥她一眼:“走了?”
她點頭:“嗯,再不快些,五日之後還被連坐下獄了。”
這下輪到謝斐笑起來:“誇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