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大理寺卿,”鐘徕支着下巴,打趣道,“如此盡職盡責,怎麼不叫那位給你再升一升。”
姜褚似乎笑了一下:“不必,應付你,大理寺卿足矣。”
話是這麼說,但鐘徕的想法也無可厚非。光是夜光粉就有可能扯到朝中重臣,更何況還有太子舊黨。現在拎起來一個莫須有的春闱洩題案,實在有些不合時宜。
謝斐這時候卻沒聲了,姜褚轉頭看去時,他正撐着腦袋昏昏欲睡。一副不願多交流的樣子,就差問一句什麼時候結束。
吳隽領命以後匆匆離席,姜褚坐了會兒便也要回去。
他剛起身,謝斐半阖的眼睛立馬睜開了:“姜大人要回?我捎你一程。”
姜褚想起他挂着金葫蘆的馬車,嘴角微抽:“不必。”
小蓮跟着站起來,行了個禮,率先往門口走。一舉一動都在說不願意摻和兩人的牽扯。鐘徕看了會兒她的背影,忽然來勁了:“姜褚,不如我送你。”
話音剛落,原本看着睡眼惺忪的謝斐望過來,眸色陰翳,滿是不愉。
鐘徕眨眨眼,再看過去時,他已經拽着姜褚的衣袍,沒個正形地起身了。半挂在姜褚身上,好像剛剛朝鐘徕刺去的視線是他的錯覺。
亭子裡轉眼間隻有鐘徕一個人,他沉默半晌,忽得笑出聲:“原來如此。”
什麼不合什麼針鋒相對,分明就是打情罵俏。文武百官都當成他們打情罵俏的一環了,要是被那群人知道了,估計能跳腳把這兩個人參上好幾本。
姜褚出了大門,站定。謝斐跟上來挨着他。
“你怎麼看?”他問。
謝斐笑:“你很好看。”
姜褚剜了他一眼,他這才收起玩笑的神色:“如果你的猜想沒錯,那朝廷的人,得死一半。”
“那就都去死,”姜褚神色冷淡,絲毫不覺得自己說了什麼驚世駭俗的話,“為人臣,侍二主,該死。”
謝斐擰眉:“姜褚,水至清則無魚。”
“一片渾水,魚就康健?”姜褚也皺眉,他眉目冷凝,“我知你是世家子弟,有你的考量。但我一介孤臣,當今需要什麼,我便做什麼。這就是我存在的意義。”
“姜褚!”謝斐擰眉,“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先帝疑病重,卻任人唯親。若不是當今,恐怕早朝的聖旨出了城門就成白紙,寫什麼說什麼都成了世家的主意,”姜褚松開緊攥的拳頭,“謝斐,我們的症結在這裡。”
他想徐徐圖之,姜褚要破而後立。
謝斐垂下眼簾沒有說話。
于是姜褚又說:“這個朝代,要做些什麼,總是會流血的。”
謝斐深吸一口氣,别開了頭。
姜褚想了想,輕輕拽他衣袍,小聲喊:“阿珩。”
謝斐差點被氣笑了。
這是什麼意思,平時好言好語不願喚一聲,想要說服他加入了,平日裡說不出口的話往外蹦。他到底是在意自己的朝政業績,還是他這個舊相好?
哪有這樣的人,是算準自己會被拿捏嗎?
謝斐心說姜褚才是個無賴。
他一拽衣袍:“再議。”
姜褚聞言痛快松開,目送他大搖大擺離開。謝斐衣袂翻飛,留下蝴蝶振翅般的背影,腳步輕快上了他富麗堂皇的馬車。
“大人,”青竹不知何時出現在他身後,“該複命了。”
“嗯。”
謝斐自上了馬車以後嘴角就沒下去過,小蓮欲言又止好幾回,終于額角猛跳,忍無可忍道:“你夠了沒有?”
“他叫我阿珩,”謝斐笑道,“他以為我謝青珩是什麼很好哄的人,随便叫兩聲就會心軟和他一起了?”
小蓮冷笑一聲沒說話。
馬車叮鈴當啷往城東去,姜褚和青竹,馬不停蹄向城西。
年前京中又下了一場鵝毛大雪,一夜之間整個京城被淹沒在無盡的銀白裡。翌日家家戶戶開始在門前挂紅燈籠,銀白裡偶爾浮出的一點紅,像雪浪裡的一尾錦鯉。
在一片喧鬧裡,城西顯得格外安靜。
大理寺卿門可羅雀,别說人,紅燈籠也沒有一個。
姜褚就坐在正廳,聽吳隽磕磕絆絆說要卸任的請示。
“家中幼弟?”姜褚重複了一次,問,“确定?”
吳隽頭都不敢擡,也不說話。
姜褚便略過這個話題,又說:“你先将近日查到的說明白。”
吳隽這回點頭:“趙戌霖應當是顆棋子,他藏不住事,下官派人打探多回,都驚慌失措。隻有兩種可能,一是他真的不知道,被人利用,二是他演技高超。”
“根據情報來看,應當是受太醫院及舊部利用——至于鞠清,他應當是第一個亮明的棋子,也是目前明面上大人有所懷疑的幾位的主心骨。和吏部禮部都有接觸。”
“但他最近也很安分,沒什麼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