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隽說起正事,眉目都淩厲幾分:“春闱的卷子和殿試的題目時間,屬下派人去查看了。一切如大人所料,今年的狀元從江南來,從解元到狀元,一直是魁首。”
他斟酌着,問:“可要繼續盯着?”
姜褚搭在椅子上的手一動,說:“不必再追……查一查榜眼。”
吳隽點頭:“下官領命。”
說完要走,又被姜褚叫住。
他下意識回身:“大人?”
姜褚坐在正廳,日頭從外面進來,現在澄澈如洗的地面,撒在他的衣袍上。吳隽隻看得見他柔和的輪廓。
他聽見姜褚說:“可是家中受了委屈?”
吳隽霎時間瞪大眼睛,身影僵住。須臾,他回過身,一撩衣袍,結實跪了下來:“吳隽,謝大人提攜之恩!”
“不必,”姜褚走向他,“你若沒有一番抱負,我也愛莫能助。起來吧,此事年後再議。”
吳隽叩首,起身拍拍衣袍。他想起什麼,又說:“險些忘了,還有一事。”
姜褚瞧着心情極好,甚至對他歪了下頭。
“謝丞相的請帖送到了少卿府上。”吳隽蹙眉,“說……可憐少卿大人孤身一人,遂請除夕,府上一聚。”
謝斐給吳隽送帖?
吳隽也覺得奇怪,他說着觀察姜褚神色,後者的表情并沒有什麼變化。不呵斥就是還有八卦的餘地,于是他大着膽子問:“大人可要……”
“不去。”姜褚面無表情,“三日内,将榜眼的消息呈報。”
吳隽頭皮一緊,那點八卦的心思全沒了,練練說是,腳底抹油飛快逃離。生怕再晚一步姜褚把時限縮短。
他溜得飛快,聲音還在原地,人已經沒影了。
姜褚踱步廊下,站到階沿。他府上的下人并不多,臨近年底更是沒留什麼人伺候。暗處的侍衛倒是留着,那是他剛成為狀元的時候,謝斐送的。
謝斐。
姜褚心中郁結。
他沒有給他送請帖。
給吳隽送,卻不請他。姜褚不懂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但總歸是讓他郁悶。
廊下的薄雪被風吹到腳邊,又慢慢化開,變成一小灘水。姜褚低頭看了片刻,冷哼一聲。
誰稀罕,便是謝斐親自邀請,他也沒那麼容易點頭去的。
“怎麼皺着個臉呢?”忽然有人從梁上倒挂下來,發尾在空中晃蕩。
姜褚驚得後退半步,定睛一看,果然是謝斐。
他想起旁人有,他卻沒有的請帖。腳步一偏,眼不見心不煩繞開了他。
謝斐也不惱,雙腿一松落地,幾步跟上他。耍寶似的探腦袋:“誰讓我們克己奉公的大理寺卿這般郁結,讓我猜猜?”
姜褚目不斜視,全當沒看見。
他走得快,謝斐卻一步不落跟着。甚至回過身倒着走,兩手枕在腦後,同他玩笑:“旁人有的,姜大人當然會有,而且我保證,比别人的更多、更好。”
謝斐說着忽然往姜褚身前湊,沖他擠眉弄眼。
姜褚這才注意他今日穿着一身短打,束袖上閃着冷光。束着馬尾,發冠是金鑲玉,發尾還墜着細金鍊子一晃一晃。
穿着打扮像個未及冠的少年,但一身熱氣,應當是剛從武場回來。姜褚猜測他清早同鐘徕練武去了。
見他不說話,謝斐又朝他跟前湊了些,眉眼彎彎:“姜大人,我心底想你想得緊,請帖親自寫了一遍又一遍,還是覺得,要來見一見你,相思之苦才得以疏解半分。”
嘴裡說的都是些渾話,可神色昳麗俊美,一雙眼睛透着難以描摹的媚色,姜褚停了下來。
他深吸氣,摁下紊亂的心跳,嘴唇抿起:“不需要請帖。”
“是,”謝斐從善如流,“所以姜大人,我登門邀請了。”
姜褚終于正眼看他,道:“你這算哪門子登門?”
見他不讓步,謝斐眼珠一轉,又誇:“姜大人菩薩心腸,行行好,可憐可憐我這個孤家寡人,同我一道過年吧。”
姜褚不說話,想起吳隽口中的請帖,心底思襯。謝斐請他,還能猜到用意。可為什麼要請吳隽?
而且給吳隽的請帖,比給他的還要早。
是怕他的決定影響吳隽嗎?
見他不回答,謝斐上身傾靠,鼻尖幾乎要貼到他的鼻尖:“姜大人,你說句話。”
“這裡沒有菩薩心腸,隻有京城的活閻王。”姜褚牽了下嘴角,頭往後仰。
他看着謝斐這張俊美的臉,心情好了幾分,“大年三十,閻王到你家。”
謝斐聞言,緩緩笑起來:“那可真是……再好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