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辰時一刻。

姜褚領着吳隽到丞相府時，和鐘徕正巧對上。後者手裡還提着一張熊皮，大搖大擺過來。

姜褚看他一眼，沒說話。

鐘徕被他這似是而非的挑釁看來勁兒了，嘿的一聲，幾步上前：“姜大人又是走來的？府上怎麼也不備個馬車，是沒有嗎？”

吳隽在姜褚身後咬牙，剛要反擊，被姜褚攔住：“鐘小将軍安，這是？”

“熊皮！我特意帶的新年禮！”鐘徕掃一眼兩手空空的姜褚，又道，“這登門做客，怎能空着手，大人您說呢？”

姜褚揣着手，忽然笑得眼睛眯起來，像一隻狐狸：“嗯，京城比不得邊塞開放，少有人這樣……張揚，真是熱烈。”

什麼熱烈，明明就差把“真是野蠻”寫在臉上了。

鐘徕攥起熊皮剛要反駁，又聽姜褚道：“鐘将軍在京城時，送禮倒是與小将軍如出一轍，虎父無犬子啊。”

“那是，我爹可是定遠将軍！”鐘徕跟被順了毛的老虎似的，受用極了，手裡做了個不倫不類的動作，“姜大人請吧。”

一句話，把剛炸毛的鐘徕又給安撫好了。

姜褚擡步在前，吳隽緊随其後，接着是大搖大擺的鐘徕。三人到了院中，卻不見謝斐。

小蓮在一邊的假山下，四處指揮：“左，再往左擺一些。那盆花别放這兒，不合适！”

她一轉頭看到姜褚等人，笑起來：“來這麼早，用過膳了嗎？”

說着一提裙擺，小步跑過來。

姜褚比她高一個頭，她仰着腦袋笑得純摯：“大人來了，怎麼也不差下人通報一聲，險些怠慢了。”

“無妨。”姜褚遞給身側的吳隽一眼。

還沒來得及示意，一邊的鐘徕把腦袋湊了過來：“就隻怠慢了他嗎？我也被怠慢了！大清早拎着這個過來，我可是早膳都沒有用！”

小蓮臉上的笑意下去了，頗像見了讨債鬼：“将軍想吃什麼，丞相府應有盡有。”

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地嗆聲，吳隽緩步後退，垂下眼簾——今天是除夕，謝丞相不應該不在。假山上的塵土根本就沒有打掃，小蓮就這麼坐在上面，說明是時間來不及，臨時上去的。

既然如此，謝丞相的行蹤就很可疑。

吳隽捏緊了衣擺，其實他一直不明白謝斐和姜褚這剪不斷理還亂的關系。說宿敵麼？可卻有着婚約，又有人盡皆知的舊情，那位謝丞相說話更是暧昧不清；說親近麼？可私底下并沒有太多信任，就像現在，在察覺到不對勁的時候，姜褚的第一反應是叫他去查丞相府的出入行蹤。

有感情，但似乎不多。

吳隽想着，退至合适的位置，隐在假山盆景之後，轉過身去，卻駭然倒吸一口氣。

謝斐站在紅漆正門外，笑盈盈望着他。

吳隽心如擂鼓，但沒有避開，他臉上擠出點笑：“丞相大人，失禮。今日随姜大人一道而來，走的是大理寺的禮，兩手空空着實抱歉，正想着後補一些，聊表心意，沒成想被您看個正着。”

謝斐含笑的視線在他臉上停了幾息，很快又移開。

兩人的動靜打斷了還在鬥嘴的小蓮和鐘徕，一旁的姜褚眉頭松動，幾步走到了吳隽身前，一闆一眼行了個禮：“還望丞相多多擔待。”

謝斐眯起眼，視線在兩人間之間猶疑片刻，莞爾道：“哪裡的話，姜大人最是知道本相寬厚的。”

鐘徕假意嘔了一聲，被小蓮踹了一腳，捂着腿不說話了。

暗潮湧動，吳隽整顆心都被提起來，生怕兩人因為這件事打破表面和平。

但謝斐沒有拿着不放，他很快走到姜褚身側，手裡提着拳頭大的虎頭玩具，問姜褚好不好看。

姜褚不說話，謝斐也不生氣，率先一步往正廳去了。

客随主便，幾人也一同往正廳去。

謝斐進門，随手把東西往桌上一丢，大馬金刀往太師椅一坐，笑說：“今早我可是特意趕集，親自給你們每個人都挑了禮物，不謝我就算了，怎麼還上門要一口飯吃？”

鐘徕還抱着他的熊皮，聞言癟嘴哼哼：“我也給你帶了禮物的，你怎麼颠倒是非呢，明明是你給我下的帖子。”

“我下的是你？”謝斐掀起眼皮子看他一眼，“要是你也能一力破萬軍，那就當是你吧。”

“什麼叫要是？什麼叫就當啊！”鐘徕不滿，把熊皮砸在謝斐懷裡，“老子可是辛辛苦苦給你送的，你憑什麼這麼說我？”

“就憑你回京沒有多久，敢招搖過市，昭告定遠侯府同丞相交好，引火燒身。”謝斐忽然沉下臉，“他老人家有你這個莽撞兒子，才是真的晚節不保。”

鐘徕一愣，張嘴還想說什麼，一邊的姜褚手搭在他肩膀上，先開口：“鐘小将軍是下官路遇，邀請來的。新年在即，即便是有天大的仇恨，都暫時放一放吧。”

“是麼？”謝斐臉色稍霁，卻仍舊不打算放過，“姜大人這般護着定遠侯府？”

吳隽覺得這三個人怪異極了，兩個文臣打官腔，一邊的武将像個啞巴，甚至因為丞相的一句話低下了頭，一聲不吭。

正胡亂想着，卻見姜褚忽然上前，擡起腳，一腳踩在謝斐兩膝之間，陰恻恻問：“鬧夠了沒有？”

從一側看過去，姜褚臉上還挂着不鹹不淡的笑意，好像下一秒就要再往前踩幾寸。